話一出,溫、韋兩人都暗叫不妙,這個問題的答案,以武蒼霓的聰明才智,又哪會不知?她提問出口,自是心內方寸已亂……
這可不是好現象,此時,正是關鍵時刻,任何人都要保持高度警惕,一點兒問題就可能萬劫不復,所以此時感覺到武蒼霓不對勁,幾人臉色都不好看。
「妳可以說這是魔族的技術精進了,我們需要時間追趕。」溫去病長嘆道:「但真正核心的關鍵是,出手的層級不同了。」
之前入侵的魔軍、妖軍,地階為主,天階有限,撐死了也就是大能,但這一回,明顯出手的層級高了,換句話說,碎星團要面對的敵人,更為強大了,所以這回……束手無策。
這些是說得出口的理由,還有最關鍵的那個,卻是大家都心裡有數,只是誰也不想說出口的。
過去碎星團面對困局,屢屢創造奇蹟,這固然是因為眾人的努力,但在這背後,眾人每次面對困局時,也都有一個底氣可以安心。
……拼了命去干,凡事靠自己,如果自己不行了,天塌下來還有那個人在!
哪怕全團人也知道,那個人不可靠,是靠不住的,但每每事到絕望,只要那個人跨出來,天大的危機,到他手裡都能收拾掉。
現在,碎星團仍有著創造奇蹟的本錢,但卻沒了這份奇蹟造不出後,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底氣,那些預想中的「最壞結果」,一下子增添了許多真實感。
「……你們幹什麼都哭喪著一張臉?這種事情,我們第一次遇上?」
尚蓋勇語氣中帶著一絲森寒,「我覺得,當年我們就作得挺好的,那個人訂下的策略,現在也仍然能用,就算魔族的技術長進了,我們要面對的問題仍一樣,照著來,不行嗎?」
這一句帶著寒意的話,讓討論瞬息沉默,眾人回想到的,就是當初碎星團的舊事。
那時候,面對妖族、魔族的大規模滲透,碎星團內處處疑兵,仿佛舉目皆敵,沒有誰能夠安心。
這種滲透戰術,真正的威脅不是刺殺或破壞,是整體信任的崩潰,當明白妖魔採用這樣的戰術,周圍的人可能就是妖魔潛伏,人們的理性幾乎崩潰,眼中看到的每個人,全都像是奸細。
誰也不相信誰,誰也提防著一手,身邊的每個人都可能忽然捅一刀過來,自己不管作什麼事都有可能出紕漏。
……人類的社會,想要正常運作,信任是不可缺的一環,很多時候都必須要彼此相信,才能有溝通基礎,在這基礎上才能合作與共事,一旦這基礎不存,最基本的信任沒有,那就真的什麼事也別想作了。
這樣的干擾,比什麼刺殺、破壞都厲害,針對的是信任,目標明顯,卻防無可防,是裸的陽謀,哪怕看得到,也防無可防,給碎星團造成極大威脅。
想到那個時候的艱難,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他們都有朋友就此消失。
後來,溫去病和香雪聯手,非常大膽的行動,完全不顧自身安危,又是冒險解剖搞屍研,又是潛入敵陣刺探兼抓俘虜,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到識別法,並且知道怎樣提防,以藥物配合禁法施行,總算暫時止住「感染」情況的惡化,但對於那些已感染者,如何處理卻是大麻煩。
人類是感情動物,即使只是第一次接觸,也可能產生難分難捨的感情,何況是朝夕相處的好朋友,好兄弟,曾經並肩作戰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卻要面臨刀劍相向,任何人的內心都無法忍受,無法形容的悲傷情緒開始瀰漫擴散,淚水,是這時最廉價的發泄。
各方面確認的情報,基本是沒有可逆性,沒有治癒可能的,但這些人不受操控時,仍有著正常神智與人格,該如何看待,著實讓人頭痛。
而在關鍵時刻,跳出來決策止血的,就是團長本人。
「……我不要聽見多餘的廢話,從現在起,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不要……也不允許有人嘰嘰歪歪的。」
藍衫男子一臉森然,道:「所有感染的人,都已經不是原來的人,這是你們唯一要有清楚認知,也必須要相信的東西……做不到的,撤下去!哪個意見多的……清理掉。」
對於這個裁示,最初碎星團中沒幾個人意識到它的兇險,甚至認為這不過是危言聳聽,都不太以為意,但這確實成為之後碎星團的主方針,凡是受到感染,已經或可能行為失控的,無論還保有多少自我意識、有沒有可能治癒,一概不當作原來的人看待,進行清理。
那絕對是一場慘烈的大屠殺,所有人要維持高度的理性,半點情感都不留,那個時候什麼親情,什麼友情,什麼愛情,各自感情都壓在心底最深處,每個人都變成了只知道殺戮的機械,瘋狂,無情,只有這樣才能硬著心腸,把那些面容如舊,曾與自己有過親密往來,哭叫著求給機會的親朋故舊,殺個乾淨。
殺伐持續了很久很久,鮮血染紅了大地,屍體堆成了山巒,血腥恐怖的氣息瀰漫擴散,每個人身上的都被鮮血碎肉染紅,仿佛地獄中爬出來的復仇使者。
這些工作,主要是由尚蓋勇率領的第三大隊在進行,溫去病、武蒼霓更多時候是在旁觀,靜聽身旁血雨腥風,哭號悲泣,瘋癲殺伐,面上裝作平靜無事,口裡喝著茶,心裡……卻也是為之顫動的。
……我們正在作的事,真的對嗎?
類似的動搖,不只一次在心裡出現,但第三大隊那邊處理的狀況,卻不斷為這信念板上釘釘。
執行過程中,有些碎星者狠不下心,覺得尚有餘地,不該過早下殺手,結果卻被那些無辜的「感染者」背後捅刀,白送了性命。
類似的事情,不止一起,也非個案,此起彼落地頻傳,最終讓所有人硬下心腸,理智至上,將所有感染者視為異類,不管是否發作,一概清除。
人始終是感情的生物,沒有誰可以理智得像機械,毫無所覺的做著任何事情,甚至無情無義的什麼都不在乎,如果硬要做到,就肯定要經歷常人無法想像的折磨。
這一刻,顛覆了眾人的認知,血腥的殺伐剛剛開始,就讓人心驚膽戰了,而心軟是絕對要不得的。所以,任何人動手之前都是不忍心的,甚至是心中不願意的。
溫去病無從想像,負責揮動屠刀的第三大隊,還有指揮著他們的尚蓋勇,心裡到底經歷了多少折磨,但他們確實是搶著把髒活、累活都幹了。
眼下,尚蓋勇會站出來,重申當初碎星團的處理原則,溫去病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有經歷過,才能體會,才會懂得…不是誰都能動手的,不是誰都能扛得住那種壓力。
……那時,第三大隊硬著心腸,沒人性地揮下屠刀,不是因為他們殘忍好殺,只是他們都相信,這是唯一能拯救世界的作法。
……如果今天的亂局,不能比照辦理,大家說什麼人道、人性、好生之德,那豈不是把第三大隊的犧牲當成傻瓜?這是尚蓋勇無法容忍的事吧?
……但對家人受到波及的武蒼霓,這要求也過於殘忍了。
「……我反對!」武蒼霓冷冷道:「無意義殺戮,不是我們現在該做的。」
這是眾人都毫不意外的一句,尚蓋勇更立刻怒容滿面,像是一隻炸了毛的貓,可不待溫去病、韋士筆開口,武蒼霓就搖搖手,道:「別誤會,我家在這次的事件中,受害最大,我是關係人,但也不至於就失去發言權吧?有些問題,希望大家先想想。」
武蒼霓說話的態度,非常理智,就連尚蓋勇都不得不安靜下來,聽聽她要說的東西。
「壯士斷腕是為勇,但壯士亂斷腕,那就是頭豬!在開始之前,我希望各位先記得這一點……」
武蒼霓面色平靜,緩聲說話,心情有些異樣,因為如果不是龍仙兒點醒,自己也險些當了豬,說起來,自己該謝謝這位強敵,不過這話是絕不會從自己口中出來的。
「現在的情況,與當年不同,當年我們起碼已經止住了滲透的擴散,才向內部揮刀,清除受控者,現在……我們作到了嗎?」
武蒼霓厲聲道:「如果不先做到這點,胡亂揮刀,殺完了這一批,然後呢?再殺敵人製造的下一批,我們最終的理想,難道是殺遍天下,直到再也沒半個活人嗎?」
義正詞嚴,自有一股氣勢,震動全場,強烈的威壓之下,每個人都難以回應。溫去病為之沉默,曉得這鍋是砸在自己頭上了,要先遏止住源頭,那除了自己,更還有誰?
韋士筆一臉偷笑的神情,大咧咧的拍在尚蓋勇肩膀上,後者一怔,跟著兩手一攤,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怒意消失,無言地坐了下去。
……第三大隊的付出,不容抹滅與否認,但這女人說的話有道理,自己若堅持,就是無理取鬧,這種小氣事可不是大老爺們該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