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難以索解的一夜,溫家開始重興後,老管家溫在乎一直注視著溫家的發展,甚至覺得,事情會否已經失控了?
一夜之間,少爺從著名的「溫氏敗家子」,變成了著名的「危險人物」。獵頭的賞金獵人,原本就是撈刀口舔血的偏門生意,一出手目標就是落單的碎星者,這更是偏門中的偏門。
碎星團威名赫赫,裡頭的每個成員,哪怕只是尋常兵卒,都是能越階挑戰的猛人,斬妖破魔如割草,豈是易與?
再者,儘管帝國宣布碎星團為叛逆,可戰時長期宣傳的印象,民間對碎星團存有好感,甚至感恩戴德的人,為數仍不少,在山陸陵、褒麗妲喪命後,更有謠傳,封刀盟之主,如今大地上碩果僅存的九重天階,「無珠刀尊」司徒無視,將親上帝都,要求停止對碎星團的捕殺……
在這樣的氣氛下,許多先前熱切追殺碎星者的勢力,全都抽身,大門大派更紛紛袖手,不再組織追殺行動,少爺卻在這個所有人退後觀望的時間點上,把這當成發財良機,一腳踩入,這……不僅僅是冒險,還真的很危險。
哪怕首次行動成功,得到人們的注目,也未必是什麼好事,溫家本是醬油商家,就算有什麼實力,也都在商場上,而不是武力,即便一次偶然得手,又如何承受得起隨之而來的後果?
最明顯的事實,就是從隔日起,街頭巷尾到處在傳說,溫家的敗家子,半夜喝醉走在路上,撞到一個已被打成重傷,拖命而逃的碎星者,他拿酒瓶砸在對方頭上,再用小刀把人頭割了領賞。
這個謠傳,反映了沒人相信溫家敗家子的現實,而這謠言更在一日內數變,有說溫去病遇上重傷碎星者,假意要助其逃亡,卻引來官兵,將其出賣殺害;有說他是陰謀毒殺後割頭;還有說他根本就是撞大運,直接遇著一具屍體,直接把頭割了,吹噓領賞!
謠言四起,身為當事人的溫去病置若罔聞,而在接下來的那段時間,他經常出門,每次出門的時間不一,有時當天歸來,有時卻是一走就十天半個月,每次回來,就帶著碎星者的人頭,或是成了俘虜的碎星者。
不管是生擒還是授首,都能兌換大筆賞金,溫家狂熱獵殺碎星者的名聲,也不脛而走,沒有人再懷疑溫家交出這些頭顱,是因為幸運,反倒覺得溫家高深莫測,與此同時,各式各樣的謠傳也在各處散開。
……溫去病擒捉幼童、孕婦為質,逼一名碎星者束手就擒,斬其首級。
……溫去病針對碎星者的家眷,擒捉之後,逼迫目標人物與其戰友歸降,集體坑殺,還從他們口中,逼問出其餘碎星者的下落。
……為了搜刮碎星團的遺產,溫去病拷問俘虜,在眾目睽睽之下,活剝了一名碎星者的皮,慘嚎之聲,嚇得在場的群眾腿軟失禁。
一個個消息從外頭傳回又傳開,隨著溫去病一次次回來,人們看他的眼神整個變了,沒人膽敢再小看溫家的敗家子,昔日賣醬油的名門商戶,終於搖身一變,成了「奴隸商人」、「獵頭者」的耀眼新星。
街頭巷尾,都在商議,溫去病本人不善武事,溫家又衰敗已久,哪來的戰力去獵殺碎星者?難道……真只憑毒辣詭計,不靠武力,就能成事?
各式流言如雨後春筍,溫在乎困擾於這些流言蜚語,他不了解自家少爺,事實上,他一直沒弄懂少爺到底在想什麼,不過,那晚少爺離家之前,他親眼目睹,跟隨少爺一同行動的那些黑衣客,那些……只怕沒一個是人類。
百族大戰後,非人者部族罕現於帝國,特別是戰力最強的獸族,現在一批獸族化形進入帝國,潛藏身分,卻甘受家主所用,與他一同獵殺碎星者,這背後定有驚天圖謀,不然,素來憎惡人類的獸族,怎會甘願供少爺驅使?
少爺該不會……背棄了人族,成為非人者的奸細?他在外浪跡的那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做了什麼?
通敵賣國,素來是禍延家族的大罪,更別說這已經超乎了家國,涉及人族。百族大戰方休,如果少爺成了異族奸細,潛伏帝國活動,那可是毀家之罪……
老人心如鉛墜,這個嚴重的後果,比之惹上碎星團還重幾分,他希望能向少爺問個清楚,卻又覺得,少爺不可能對自己坦然相告……
意外總是來得突然,正當老人心懷憂慮,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一天溫去病忽然將他找去,表情慎重,似要商談什麼大事。
進到屋裡,溫去病讓他穿上一套從頭到腳包緊緊的防護衣,連雙眼都蓋了護罩,這古怪的裝扮,著實讓老人不安,幸好,要做的事情並不危險,幫著同樣穿了防護服的溫去病,將幾個管子裡的液體,倒來又倒去。
每支磁管都只有指頭粗細,液體五顏六色,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這似乎是三歲小孩都能做的事,溫在乎也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慎重其事,不過,在倒管子的時候,他才發現家主的手不住在抖,拿不穩管子,這或許是找自己來的理由。
「少爺,你的手……」
「別分神,這些材料超級貴,滴錯一滴,東西壞了,我都只能上黑市賣內臟去!」
溫在乎練過武,實力不差,雖已年老,手仍是穩健,輕易把幾瓶液體照溫去病的要求,調來倒去,最終成了一罐金黃色,發有異香的瓊漿,溫去病鬆了口氣,拍了一個封印上蓋,將罐封好,又慎重其事地放入一個錦盒。
眼見似乎工作完了,溫在乎看著桌上的瓶瓶罐罐,想要幫著收拾,看旁邊有幾張黃紙,上頭各有不同的花紋,非圖非字,也看不懂,就隨手拿起,擦拭瓶罐,聲音一出,正在裝盒的溫去病一下頓住,閃電轉身。
「你……」
看見溫在乎的動作,溫去病眼睛一下瞪大,但看清他手中所持,多少鬆了一口氣。
「嚇死了,運氣真不錯。」溫去病拍了拍胸口,「幸虧你沒拿錯,這四片紙上的塗料與符文,分別代表水火陰陽,你剛才拿的,是水與陰,這兩個組合沒事,如果弄錯了組合……」
「薄薄幾張紙,能有什麼?家主是嚇唬……」
溫在乎笑了一下,手中一緊,四張紙片貼在一起,一股高熱陡然從掌中生出,迅速擴散,老人家還沒反應過來,強大的爆炸威力,已將他炸得飛了出去,眼中所見,則是周圍的景物扭曲,物品碎裂,而對面的溫去病,同時也被衝擊波掃中,向後飛了出去。
不過幾張小紙片,引發的爆炸威力,卻是大得驚人,整間屋子一下被暴風、烈焰吞噬,溫在乎被炸出屋外,連退了十數步,撞斷背後一棵樹,這才勉強止住腳步。
防護衣的防禦功能,好得出乎預期,不遜於盔甲重鎧,老管家一陣氣悶之後,發現沒受什麼傷,全被防護衣與本身修為給扛下,訝異之餘,馬上想起了剛剛被轟出去的家主。
「少、少爺!」
慌慌忙忙趕了出去,撥開大片屋瓦與木石,最後才發現被壓在底下的溫去病,雖然因為防護服的關係,減少了傷害,卻仍讓溫去病裹一身繃帶,倒在床上。
「幸好……煉製出來的東西沒壞,趕得上交貨時間,要不然,那些獸族大爺可不好伺候,沒按時拿到東西,明晚翻臉,准把我也宰了。」
溫去病的告知,老管家這才知曉內幕。百族大戰期間,在外漂流的少爺,不知從哪學來一手神妙的造器、冶煉之術,比之當世其他勢力供俸的造物大匠,毫不遜色,他以這為本錢,與獸族交易,竟能讓獸族放下偏見,願意派出人手,供他驅使。
「但……少爺,如果你有這樣的造器手段,又為何要與獸族交易?」老管家瞠目道:「各大世家、門派,對少爺你這樣的人才,求賢若渴,以你的本事,如果投身這些大勢力,出人頭地易如反掌,又為何要……」
「嘿嘿,一點小手藝,微不足道,在叔你還真當我是大匠師了?」溫去病苦笑道:「這些小把戲,唬唬獸人凱子還行,拿去忽悠那些大派,你當人家有眼無珠嗎?」
「少爺你過謙了,即使是我,也能看出你的……」
「不,你什麼都看不出來。」溫去病笑得詭異,「若在叔你真看出了些什麼,你就不會是這反應,相信我,我找獸族交易,就是因為他們什麼都看不出。」
「啊!」
溫在乎一下明白過來,家主的這手技藝,恐怕見不得光,或許是來歷有問題,又或者涉及一些陰損毒辣,有傷天理的手段,因此不能為人所知。
「先別管那些了,今次預備交的貨,還欠一些,得儘快趕出來,如果不趕著做完……」
溫去病正色道:「我就沒剩下幾年命了!」
「呃,少爺,你之前那話原來是這意思啊?」
「少囉嗦,我都傷成這樣,沒法獨力完成,在叔你就當我助手,幫著趕工吧。」
就這樣,溫在乎成了家主的助手,如願參與了家主的秘密,雖已年老,卻努力在學習,只不過,資質所限,邊學邊做的過程中,難免有失誤,結果就是幾回險之又險的爆炸,與最後一次,讓溫去病半身起火,炸飛幾時米外的一爆。
「少、少爺!」
急急扶起連防護衣都焦黑的溫去病,溫在乎老淚縱橫,就看摘去頭套的自家少爺,首先顧的,仍是剛剛製作完成的一顆晶石。
「還……還好東西做完了。」
「少爺,我……我該死,以後還是別讓我參和了,要不然……不然……」老管家垂淚道:「我怕你真的沒剩下幾年了。」
「哈哈哈哈~~~」
老管家擔憂的話,換來了溫去病的哈哈大笑,「這點危險就被嚇到,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了,既然要做,哪有怕危險的道理?我啊……後頭什麼都肯做,什麼也都做得出來!」
「少爺,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溫在乎老淚橫流,扶著自家的少爺,落淚道:「你其實……根本沒有那麼輕鬆,我看過……你常在晚上,嚎叫著驚醒,你……」
「噓!」
一個禁聲的手勢,溫去病打住了老人家要說出口的話,「命可以沒有,話不能亂說,這些話……永遠也別讓第三個人聽到。」
這個動作,還有嘴角邊綻放的詭異微笑,讓老人稍稍窺見自家少爺的內心世界,感覺到……少爺回歸溫家後,那一連串作為,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復興溫家那麼簡單。
少爺禁止的話語,老管家從未對人說過,忠實地執行著使命,擔任少爺的助手,每當看見少爺輕狂的身影,老管家常常在想,自己並不是作為助手的最佳人選,少爺身邊……或許更需要一個女子,就不知道……這人幾時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