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諸王的這場叛亂,初始的契機,是李昀峰承接萬民願力,修練太急,心智有損,這六年來性情乖僻,深入簡出,讓本有異心的諸王見到可趁之機,在密偵司的串聯之下,決定舉事。
新帝國成立以來,皇帝寵信密偵司,讓這個情治單位屢屢掌握大權,在幕後興風作浪,最終更得以一手遮天,為謀逆製造機會,閉塞皇帝耳目,讓一件謀反大事,舉事幾天前,在六郡、九外道中消息幾乎傳開,宮內卻沒有任何消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場叛亂名為諸王謀逆,實際上,密偵司的角色已經超過協從,更近於操控,是個已經失控,實際威脅到皇權的組織。
像這樣的組織,本來應該在新皇上台後,被立刻翻臉肅清,沒有任何一個領導人能夠容忍它的存在,至少也要大大打壓,但在當前的情勢,這基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任誰都知道,密偵司有一名神秘的天階坐鎮,而李家卻沒有,誰強誰弱,一目了然,李家哪有能力去裁撤密偵司?
在這種情況下,攝政王忽然變個人,也就不是那麼難以理解了。
任何謀反行動,在舉事之前,肯定會先約好最終上位的是誰,不然白白打生打死半天,登基的不是自己人,豈不是搞笑?
大概在一年前,有份參與叛亂的李氏諸王,就已經商議確定,共推晉王為首,舉事換新天,沒想到,大事成了,李昀峰被幹掉,皇帝位子空出來了,站在旁邊等著坐上去的,卻不是先前約好的那個人,當這消息傳來,李氏諸王基本都傻了,其他共襄盛舉的盟友也傻了。
……皇帝人選,這也能說換就換的?
……密偵司背後是有天階沒錯,但天階也不能為所欲為,如果天階恣意妄為,其他的天階自然會聯手壓制。
攝政王臨陣換人的消息流出,正值天階亂戰打到高峰,帶兵打入皇宮的晉王,在入宮後離奇失聯,讓與役的各路人馬心生疑慮,紛紛聯繫各自的宗門、家族,想趁亂有所作為,反正都換一次人了,再換一次也沒什麼不行,要是情勢允許,直接連背後的那名天階者也一起換掉,這也不是沒可能的。
然而,皇陵之戰的快速落幕,紫陽上仙、蕭劍笏的先後表態,讓存有異心的人們,一下全都沒敢作聲。
再到十二妖魔神煞出世,那不可一世的氣派,將帝都內外的各方勢力,全部嚇傻,不能理解這是怎麼冒出來的。
……十餘具天階者遺蛻,這就是李家稱皇當代的底氣?但……哪來的?
天階者遺蛻,不是隨便能入手的,尤其是戰時,大部分天階者臨死之前,都不會願意便宜了敵人,寧願選擇自爆,玉石俱焚,而即便保留下來,天階者遺蛻也是兵家所必爭,甚至誓死要搶下來的貴重物。
十餘具妖尊、魔尊的遺蛻,擺明是百族大戰的遺物,以當時情境,最有可能得到這麼大批遺蛻的,無疑是打第一線的碎星團。
可……這又不是財寶,是高端武力,碎星團手裡若有這種東西,百族戰時為何不用?封神之戰為何不用?覆亡於帝都時,為何不用?這東西又是如何從碎星團落到李家手上?
太多的問題,全都是不解之謎,讓人益發弄不清楚,大戰後期到碎星團覆滅的那段時間,他們與李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狀況?
這份超高端武力,握在李家手上,李昀峰遇刺時又為何不用?只要他稍微發動,根本沒有人能造他的反,怎會最後落到這收場?
這些滿滿的都是疑問,卻已經錯過提問的時間,看滿空的妖魔鬼影,還有那極度強大的天階者氣息,環顧當代,大能不出,再沒有任何勢力能抗,甚至即便是大能,也得好好估量風險。
隨著蕭劍笏的出手表態,大局徹底定下,不管存有什麼異心,短時間內也都再翻不起風浪,各家各派,偃旗息鼓,在重新架起的帝都大陣下,馬照跑,舞照跳,重現一片歌舞昇平景象,仿佛……那場短暫而激烈的政變,只是一場幻夢,從未真實發生……
不過,還是有人用清醒的目光,冷靜地看著這一切。
密偵司總部內,龍晉濤獨立高樓上,憑欄眺望,將帝都點點燈火的繁盛夜景,盡收眼底;在他身旁,站著一名國字臉的中年男子,相貌堂堂,具有王者威儀,眉宇中卻有一股掩不住的苦意,似訴生平不得志,讓人印象深刻。
「……錦繡河山,盡歸李家之手,我年少時,曾覺得不服氣,發誓要領導家族,登凌頂峰,將這河山從你們李家手上奪來,蹂躪得支離破碎,氣吞天下!」
龍晉濤遠望眼中美景,感慨道:「這次舉事,摧毀帝都多處軍政重地,連皇宮都大半燒成白地,我本以為能夠實現多年宿願,但直到蕭劍笏出手,將大陣逆推復原,我才忽然明白,其實我什麼也不是,與你一樣,我們都只是這一戰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此而已。」
語氣蕭索,似乎非常灰心喪志,可若看外表,龍晉濤的模樣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不但神完氣足,早先受創於山陸陵的傷,盡數痊癒,甚至身上原本的殺氣也轉為內斂,修為更進一步,就像是登天之前的武蒼霓,隨時都可以邁出那關鍵一步。
這份助益,得自斬經堂泄漏的龍氣,麒麟一擊破開地穴後,在場所有人為之瘋狂,沐浴在金黃色的龍氣浪潮中,瘋狂吸納,藉此提升。
吸取龍氣的量,當然不會是人人均等,而是有力者得之,力量越強,就能掠奪更多的龍氣,當時獲益最多的,除了亢金龍、紫陽上仙,就屬這位密偵司大統領了。
得到龍氣之助,龍晉濤傷勢盡愈,修為更大幅提升,哪怕言語有些喪氣,仍顯得志得意滿,這讓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很不好受。
「……這算是臨終留言嗎?如果是斷頭酒,那也未免太寒酸了,連酒也沒有一杯。」
男子冷冷道:「我很好奇,以她過河拆橋的決絕速度,今天能把我拉走,明天難道就不會是你?」
「……晉王爺這麼說,就沒什麼意思了。」
龍晉濤微笑道:「我們確實有約定,相互合作,共舉大事,但你私底下的動作那麼多,就不能怪我們轉了支持對象,撤去對你的支持了。」
聞言瞬間,晉王的目光變得銳利,「你這是什麼意思?」
龍晉濤負守背後,悠然道:「王爺何必故作不知?我們是密偵司,什麼事情就算開始不知,最後也是會知道的,你瞞著我們,私底下多方連絡,還雇用了浮萍居的專線,真以為我們全然不知嗎?」
晉王沉默半晌,道:「我聯絡心魔閣、莽荒殿,共謀合作,果然沒能瞞過那妖婦……」
龍晉濤看了晉王一眼,笑道:「神妃確實巨細能見,善察秋毫,但晉王爺又如何不是能謀多智,布局機深?」
晉王道:「什麼意思?」
「……許都的事。」
龍晉濤一句話,晉王呆若木雞,暗忖你們連這都知道了,今日定無幸理。
「王爺利用神妃閉關未出的空檔,利用我們雙方的合作,反向收買我的不肖手下,配合你請來的人,在許都興風作浪,想要把那名女子弄到手,最終目的,該是衝著神妃而去吧?」
龍晉濤冷笑道:「她是神妃的親妹子,又身負禁忌血脈,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覺弄到手,加以研究與訓練,便極有可能成為對付神妃的籌碼,王爺你很敢想,也敢動手,更擅長瞞天過海,層層隱藏,致使事發後,我們完全狀況外,不曉得事情怎麼會這樣,你甚至還偽造線索,把矛頭指向我……很可惜,神妃出關,明辨秋毫,很快識破了你的詭計。」
晉王臉上色變,「你們一早知道?只是佯裝不知?」
「是,因為王爺你仍有利用價值,你私下勾結心魔閣、莽荒殿,預備舉事成功後,一舉將我們清洗,這點雖然讓人不愉快,可這份力量我們很需要,要不然,皇宮也沒法這麼快拿下。」
龍晉濤笑道:「而皇宮一落,手上實力被消耗大半的王爺你,就可以退下來,好好休養休養了,你的那些外道黨羽,不見了你,自不會有什麼動作……不知王爺,現在感覺如何?」
圖窮匕見,晉王感受到對方言語中的那股冷意,對於在權力場上摸爬滾打的人來說,沒有利用價值的下場是什麼,再是清楚不過。
絕望的心情湧上胸口,晉王驀地大吼,「我要保我李家基業,不被那妖婦所奪,難道我有錯嗎?你甘為妖婦鷹犬,將來必定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王爺過激了。」
龍晉濤淡淡道:「你李家的江山,已註定易手,千年的榮景,到此為止,再難改變什麼了。」
寥寥一語,宣告了一個王朝的死刑,龍晉濤看著跪倒下去的晉王,心中生出一聲嘆息。
……而你確實是不懂,像我們這樣的人……不得好死又算是什麼難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