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蒼霓本身的心情,是並不想回到武家的,只要考慮到自己未來會走的方向,甚至就連司馬家,都最好在這次帝都之行時,找機會劃清界線,不相往來。
無神鋪之主,這對自己來說,是一個很理想的定位,身在外道之中,有自己的地盤與人馬,可以作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顧慮牽連親友,當完全豁出去了之後,也無須忌憚李氏與密偵司的反應。
諸天神魔蠢蠢欲動,李氏皇權勢難安穩,這既是自己的機會,同樣也提醒著自己,時間不多了,若不能在那之前建立基業,累積足夠實力,等到後頭此事真正生,自己也難有什麼真正作為了。
無神鋪,只是個百族戰後急就章建立起來的組織,談不上什麼深厚底蘊,雖然說得上有錢有糧,可別說與星月湖那樣的萬年傳承相比,哪怕比之心魔閣、莽荒殿,也有所不如,連一件神器、神兵都拿不出來,相當尷尬。
如若諸天神魔回歸,自己又不願與之低頭同伍,那小小的無神鋪,不是徹底邊緣化,就是在某次衝突中,被大浪的餘波給輕易覆滅……這是自己可以清楚預見的現實。
因此,這趟上京之路,自己一面搗毀極樂堂分舵,一面也趁機修練,打磨自身,再一次思索天階之路,為著跨出那半步作最後沉澱。
六年前,自己修為不足,對茫茫天階找不著方向,自封騶牙,修練仁刀之道,畢竟天階路渺,多少人中俊彥探索一生,都找不到方向,假若自己不幸成為其中之一,那麼只要有朝一日仁刀大成,自己也能憑此踏入天階。
此為外道之法,有著種種缺陷與限制,可一旦功成,仍有望直指天階高段。
然而,或許這想法太小看自己了,短短六年之後,仁刀大成仍遙遙無期,自己卻已經半步,腳踏在天階的門檻上,無須仰賴器物,天階即在眼前,所需要的,就只是最後的那點思悟。
最近這段時間,是自己登天的重要關鍵,本來不應該參與進別的事務,無奈太多的事連接生,讓自己根本靜不下來。
韋士筆遭擒,這事自己怎麼都得親來一趟,但參與程度就不好說,畢竟從理性程度來說,這顯然是一個大陷阱,自己明知是陷阱還踩進去,劫人出天牢或是劫法場的可能,實在太低,若真事不可為,也就是來這一趟,目送他上路,以全同袍之義。
可晉王府的意外遭遇戰,讓自己的想法生出變化。
那一戰,簡短三招兩式,根本算不上驚險,但給自己帶來的衝擊,可不是一般的大,因為……那牽涉到一段自己難以忘記的過往。
當時,自己加入碎星團未久,隨隊衝鋒,為了救一戶人家,中了妖魔的陷阱,遭到妖魔的控制。
妖魔之類的邪物,之所以難以對付,不全然是因為強大,很大一個層面,是因為各種詭秘多變的手段,防不勝防,自己身遭暗算後,神智雖然清楚,身體卻受到操控,不聽使喚,而且激的力量還更為強猛,立刻傷了兩名同伴。
在場的高手,雖然不是沒有強過自己的,卻投鼠忌器,被自己殺得七零八落,根本談不上救人破局。
當時的自己,心急如焚,真恨不得手中刀直接砍了自己脖子,一死解脫,也好過為妖魔所控,幹這些親痛仇快的傷害。
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他出現了!
偉岸的身影,仿佛能將塌下的天也撐起;寬闊的胸膛,像是能夠包容一切,當他的巨足踏在地上,大地搖撼,妖魔也為之變色,人族更是士氣大振。
從頭到尾,他只說了一句,用近似岩石摩擦的聲音,道:「讓開!我來!」
跟著,他就朝被控制的自己衝過來,當自己一刀斬下,他背轉過身,用他堅實猶勝岩盤的後背,挨住這一刀,在鮮血噴濺的同時,背上肌肉竟然將刀刃夾住,抽拔不出。
挨刀,是為了限制目標的行動,接著的一擊,巨漢自擊胸口,剛猛無匹的勁道,透過他的不破金身,削減了威力,再從後背透打出來。
毀天霹靂!
削減威力之後的剛勁,對自己只是造成輕傷,卻破去了妖魔對自己的依附控制,還連帶將那魔物震殺,神乎其技的一擊,把危機解除。
而對著不知所措,心慌意亂的自己,巨漢咧著嘴笑了,沒有任何的怨懟責怪,就只是說了一句,「沒事,下次小心點,這事誰沒有過?」便將一場危機輕輕帶過。
巨漢離去時,還一手按著背後,走路也一跛一跛的,好像非常吃痛,模樣實在很糗,不過最終他一聲也沒哼,就這麼按著背,獨自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那一幕畫面深深印入自己的心,哪怕多年過去,只要一回想,整個身體都會熱起來,這是能燒熱自己心窩的深刻回憶。
曾經,自己的心,是這麼牽掛在那個巨漢的身上,可最後,自己卻在他胸前斬了一刀……
這份思念與懊悔,在晉王府的遭遇戰中,被完全喚醒,那是與當初一戰完全相同的打法,而碎星故舊凋零,知道這件往事的應該已經沒幾個,更別說自己修為今非昔比,敢用後背扛自己一刀的,真是要有往死里去的覺悟。
那個戴鳳凰面具的男人,是碎星舊人?尤其是……是隊長的相關人?
這是最初在腦中晃過的念頭,但隨即與早先的另一個想法,相互結合。
天牢一戰,離奇現身的山6陵,已經引起眾多臆想,雖然很多人認為是事先埋伏,又或者是空間轉移,但一個更明顯的可能性卻擺在眼前,只是人們下意識地直接否定了。
九岳縛龍陣動中,陣沒破,外人如何進得去?即使山6陵神威蓋世,強行殺入,那原本被困陣內的蓋舟曲,又到哪裡去了?
與其說蓋舟曲被傳送走,而山6陵被傳送過來,為什麼不是直接點,沒有什麼傳送,就是蓋舟曲直接變成了山6陵?
……蓋舟曲……變成了……山6陵?
無比荒唐的感覺,讓自己甫意識到,就氣得想要打爛桌子,然而,理性沿著這個荒唐的念頭分析下去,卻不得不承認,這可能性是有的。
自己出身碎星團,實在太清楚這是怎樣的一個詐騙組織,太曉得打那個人之下,整個碎星團是怎樣的作風。
說得難聽,是一步一坑帶一坑,但說得好聽些,那就真是處處留後手,步步藏轉機,留藏起來的真實,一定比表面上看起來的要「豐富」許多,這才能屢屢在山窮水盡時,變魔術般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旁人都認為,碎星團好詭道,兵行險著以求勝,但自己心知肚明,碎星團最擅長的,是以本傷人、本多終勝,是再正統也不過的堂皇大道,之所以總給人愛行詭道的印象,就是因為太會藏,太善於用假象覆蓋真實了。
很多時候,自己也常常驚於碎星團……不,正確來說,是那個人,他的手裡竟然藏著這麼多資源,看似陷入絕地,其實致勝關鍵一直握在手裡,不過是誘敵深入,追求最大效果而已,如果早把手上的底牌打出,估計敵人直接就把兵器一摔,負氣而走,還要扔下一句:干!都你自己玩好了!
那個人藏得如此之深,山6陵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肯定也得了他的傳承,而那個人的一個特色,就是很多東西打一開始就被深藏起來,並且是把最大的秘密,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如果山6陵也傳承道這個特點,那麼……會否打一開始,山6陵這個形象,就是用來藏匿某些東西?某些……與莽撞巨漢截然相反的東西?
……山6陵,那個撐天撼地的巨漢,或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假象,人人都看在眼裡,每個人也深信不疑,但他確實就是假的,不存在的!
類似這樣的事,碎星團史上生過不少次,讓自己從目瞪口呆到麻木,也算得上是一種適應,所以,如果說山6陵的身上,同樣藏著類似秘密,自己在震驚、意外之後,並不會太難接受。
當這個想法,與眼前狀況結合,自己心中一動,立刻倒戈,轉了立場,攔截龍靈兒,讓那男人離去。
之後,抑制激動心情,因為這不是糾結的時候,既然知道碎星團將有行動,而自己又決心支持,那先取得力量才是當務之急。
司馬家在帝都基本沒力量可言,所以自己想都不想,直接回到武家,把一切納回掌中,有了籌碼,就能從容應對,而當這一切都做完,終於到了可以面對自己心情的時候。
「準備帖子,請溫家家主溫去病過府……算了,他不會來的,還是我去找他。」
搖了搖頭,武蒼霓親訪溫府,已經是華燈初上的夜色時分,照理說人也該在,卻被告知溫去病已經離府,往鴛鴦樓赴宴去了。
「哦?鴛鴦樓?」
武蒼霓微微一笑,在那名門房的錯愕眼神中,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