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拍落,過程中,溫去病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存在著反感,很不想拍落這一掌,仿佛對方身上有著什麼力量,阻止著這一掌的擊中。
當這感受越來越強烈,甚至到了胸口煩惡,牽連全身氣血,令氣機不穩,他便肯定,這不是錯覺,而是出了大問題,如果現在使用的力量不是高階,而是調用了天地之力,很可能已經走火入魔了。
不正常的詭異情況,溫去病立即屏除雜念,檢視自身情況,自己的身體本來就不同常人,要是鬧出什麼問題來,那可都是大問題。
內外審視,在一秒後確認,身體沒有什麼問題,似乎是元神震盪,這才出現了異狀。
……元神震盪?
……是因為強行壓抑,造成了神魂之患?
自大荒西朝歸來後,本來就已經摸到天階邊上的自己,因為肉體補完、康復,開始有了明顯的突破徵兆,只是因為自己還未確定所選之道,強行壓抑住,不往突破之路走。
為了讓腳下基礎更穩,日後走得更遠,強行壓抑住成長,遲遲不邁出腳步,這種事在武道修行中屢見不鮮,但處於人神之間的天地關階,那些一輩子也無望突破的人自不待言,明明可以突破,卻死死壓著的人,似乎會引來天怒,輕則天地法則反噬,重則提前面對日後會遭遇的部分天劫。
天劫的表現,並不一定是雷劫,可能是火或冰,也有廝殺不斷的千兵劫,還有詭秘莫測的心魔劫。
寶相金身在鎮壓心魔,抵禦負面情緒上很有優勢,但只是鎮壓,不是豁免,所以自己與各類心魔打交道的經驗很豐富,一加審視,馬上就察覺到,當前九成是心魔滋擾,走火入魔的前兆。
……以各類秘法強行鎮壓心魔,都不是正法,鎮壓的手段越強,後頭的反撲也越大。
……必須要找出心理糾結的根源,才能針對處理,平復或斬除心中魔頭。
……一切心魔的源頭,都是來自本身,這一掌……我為何有矛盾?
……我不想打下去?不想殺他?為何?
因為公孫老兒不是壞人,他守正不阿,不畏權勢,庇護百姓,雖然脾氣暴躁,性急誤事,但確實是好官好人,像這樣的人物,少一個,都是百姓的損失。
我不想殺這樣的人,所以心裡有了矛盾,讓魔頭有機可趁?
……我曾在心裡期望,報復不要牽連太廣,只針對在主要目標上,不要牽連民眾,不要影響無辜,這是我之前就想過的,為何我現在會對殺好人感到困惑?我的動搖何來?
諸多不同的念頭,在心中此來彼去,時間雖然不足半秒,卻不啻於一場激烈的兩軍鬥爭。
……我想走的路,為何有這麼多的阻礙?為何我連試圖衝破這樣的阻礙,都感到畏懼?我到底在害怕什麼了?是什麼阻著我的路?
……因為我不敢、不能殺公孫老兒?就因為他是好人?
……但當日圍殺我們的,還有後頭一路追殺我們的,起碼有一半是正道,其中很多都是現在的堂堂名俠、白道巨擘。
……因為他們是好人,所以我就不該向他們動手,不該造孽,就算要清算,也只能殺光那些壞的,然後對他們視而不見,就因為他們是好人?
……那我還和死去的弟兄講什麼道義?被好人殺死的他們,又算什麼?死得活該的壞人嗎?
質疑紛起,神魂動搖,隱約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溫去病暗叫不好,如果在自己尚未找到答案之前,就把人給殺了,可能會留下心障,造成道基缺損,天階路難。
……公孫老兒運氣真好。
……不過,能一來帝都就發現心障所在,沒等日後隱患出現,自己的運氣也不錯就是了。
溫去病撤掌收勁,驟然聽見一聲怒嘯,震動九天,小半個帝都之內,如雷貫耳,直透神魂,所有聽見的人,都神魂一震,意識模糊,動作為之一停。
這一聲怒嘯,猶勝佛門獅子吼、道家鎮神真言,是特殊血脈的異能表現,並且擁有著半步天階的力量層次,別說帝都,就是放眼整個帝國,也為數不多,加上這特徵,溫去病閉著眼睛都猜得到是誰。
六扇門總捕頭,月榜第九,宇文鎮魂!
這可是當今天下的堂堂大人物,坐鎮六扇門,執掌帝國內所有緝捕、偵查的武力,自新帝國建立以來,鎮壓黑白兩道,無人敢來帝都挑釁。
鳴動九天的一嘯,是其獨門神通「三絕神音」,鎮服魂魄,地階之內,幾乎無人能抗,隨著這聲怒嘯傳來,八方樓上,甚至周邊幾個街區,所有人腦里一片空白,動作全都停住。
這是感受到手下遭遇危機,作嘯救援,阻住敵人的行動,本身高速趕來,原本是很有效的,但對於境界相同,神魂凝鍊程度已具天階特徵的溫去病,稍一動念,就把嘯聲影響盡驅。
……怪不得引發了心魔劫,原來是有外力影響。
……宇文老兒,你這回是選錯敵人了。
溫去病隨手一掌,將正自虛弱的公孫守義拍飛,跟著,縱身從牆壁裂口處,躍出八方樓。
……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可不包括和月榜高人交手!宇文老兒不是可以說殺就殺的腳色,更別說還在掩藏身分的情形下,既然已經放倒了公孫守義,且避他一避。
……不過,已經有了一個重要收穫,以前的自己察覺不到,但踏在天階邊上後,重新再聽見這嘯聲,自己就明白過來了,宇文老兒不老實,在本身血脈上撒了謊,只要把這秘密抖出去,在大勢到來的時代,他宇文鎮魂恐怕永無寧日。
震動九天的鳴嘯,已經結束,但大氣之中,隱約瀰漫著一股無聲的氣息,濃烈的殺意,沉悶至讓人呼吸不暢,這是宇文鎮魂的震怒,正高速趕來,要替手下出頭。
溫去病躍至半空,一眼關七,在嘯聲結束後,附近的人們已經迅速甦醒過來,來堵截的、來捉拿的,人潮正從好幾個方向,朝八方樓湧來。
帝都勢力混雜,但絕非無法之地,能夠被允許公開活動的江湖幫派,都在六扇門的監管之下,彼此甚至守望相助,一看到六扇門需要幫助,立刻就會來援,把握拍朝廷馬屁的機會。
此刻,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馬,為數已然近千,雖然數目眾多,可人多場面亂,同樣方便於自己的逃逸。
不過,這場面似乎比自己預期得還亂,因為被騷亂吸引過來的,除了白道幫派,還有些身上有案的黑幫人物,平時這兩批人狹路相逢,多半是互不搭理,各走各路,可現在八方樓出事,宇文老總正趕來,擺明要封鎖此地,全面拿人,要捉拿的目標不明確,什麼人都可能是犯人……
這一下,黑白兩道平時的默契被打破,白道的江湖人為了脫出嫌疑,先發制人,攻擊附近的黑幫人物,後者當然不會束手待斃,一場江湖大戰,就這麼引爆,溫去病人還在半空沒落地,附近幾個街區已經打成一團。
「……靠!用不用得著搞這麼大?我就上樓喝個酒兼討個帳而已……」
溫去病落到地上,自嘲地一笑,左右兩側已經有人揮刀斬來。
「喂!你哪裡的?」
「從樓上下來的,一個也不能離開。」
兩名江湖豪客,揮刀斬來,溫去病看也不看,一腿踢出,連著兩下,直接就把人踹飛出去,力道奇大,人飛出老遠,越過街道,直撞入對街的商鋪。
「……兩隻傻鳥,就憑你們?」
溫去病飛掠而出,預備沖入人群中,找機會遁走,卻忽然聽見幾聲女子驚呼,循聲看去,只見早先驚鴻一瞥的那頂轎子,沒有能夠逃出這條街區,被捲入了兩派人馬的械鬥,有轎夫被殺,兩名婢女驚恐慘叫。
混亂中,轎子上半部被砍破,轎中的美人因顛簸跌了出來,狀似狼狽,曼妙的身形體態,卻仍令人極之驚艷,想要過去保護。
一道戰鬥中劈飛的刀光,意外地橫切過來,險些就擊中這名千中選一的美人,幸而她正往前傾身,沒有打中,從腦後掠過,切斷了包發的絲巾,沒傷到人。
瞥見這一幕的溫去病,不自覺暗呼一聲僥倖,這樣的美人,如果就那麼死了,也實在太浪費了,如果靠得近些,又順手,自己搞不好還會出手相救……
剛那麼想著,就見到絲巾破碎,傾瀉下來的那一抹碧玉之色,仿佛一泓玉泉,自天上傾下。
看著那抹碧發,溫去病早前的心肺揪緊、呼吸不暢,又加倍嚴重地出現。
……這裡是帝都,綠髮的龍家女子,有啥稀奇?為什麼我會……
一個莫名的想法,掠過腦海,溫去病瞳孔一下緊縮。
……難道是……
溫去病心念一動,想要往那邊掠去,卻又有些不敢靠近,遲疑之間,忽然苦笑起來。
……沒有貿然突破天階,果然是對的,我的心障,比預期中更多啊!
一隻手掌從旁伸來,拉住了溫去病,轉頭一看,赫然是多日不見的李月白。
「師弟,你怎麼來了?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