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之前,妳輕忽大意了嗎?妳小看敵人了嗎?妳沒有仔細排定計畫,隨隨便便就來了嗎?這些問題,我都沒看到。」溫去病平淡道:「妳是一路跟著我們來的吧?藏得很好,我居然都沒有發現,證明妳跟得夠遠,而我們與妖龍亂戰的時候,妳也沒有跳出來參戰,顯示妳很清楚自己實力,沒有自以為是,做出不自量力的行為來扯同伴後腿,理智判斷,謹慎行事,那就夠了啊!妳錯在哪裡?」
「可是我……」司徒小書想說話,卻不知為什麼,聲音一下子哽咽,「被抓了啊!我變成……拖累了……」
「但是妳也盡力了,不是嗎?當妳該做的事情全都做到,人事已盡,剩下的就是看天命,地階打不過天階,這是妳的錯嗎?」溫去病哂道:「或者,妳是那種完美主義者,不論理由,只要失敗了就全都是錯,應該自殺負責?」司徒小書先是用力點點頭,跟著又大力搖頭,動作大了,牽動傷口,一陣齜牙咧嘴的痛楚,這表情落在溫去病眼裡,令他啞然失笑。
「不用把自己逼那麼緊,妳已經盡力了,而且做得很好,真的,換了是我,和妳易地而處,也不會做得比妳更好。」溫去病聳肩道:「頂多,看到青武仙帝來,我納頭就拜,直接投降,身上的傷大概會比妳少很多,其他的……還不都一樣?」
司徒小書哽咽道:「哪……哪有……你連九頭妖龍都照打,妖龍那麼可怕,碰到你……還是被耍得團團轉……」
「妳這麼說就更沒法啦,我也只是靠身上的裝備和道具,打敵人措手不及,這些東西如果交給妳,妳肯定能作得比我更好,而我如果沒有這些,遇上敵人還不是只能仆街!」溫去病兩手一攤,肚裡卻沒忘補上一句:
但老子的裝備全是自己親手打造,就算是向太一買來的黑貨,造不出來也能抄個幾分,想要老子身上沒這些,仆街去吧!
「這些裝備,也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功勞,都是靠背後有太……太可靠的團隊,妳覺得我好像很厲害,其實是我背後整個團隊的力量,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妳作為單獨個體,妳做得已經很好了,沒有人會怪妳的。」
「……真……真的嗎?」聽著這個男人的話,眼裡的熱度,終於壓抑不住,化做淚水滾淌下來,鼻子很酸,卻出奇地不是因為屈辱,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真是奇怪……
溫去病有些訝異地看著司徒小書哭泣,這些話自己有很多年沒說過了,估不到說出來,效果還是好得出奇,只是看她站在那裡,身上傷口還在流血,眼淚卻落個不停,嬌軀顫抖,自己似乎也不好站在這裡傻看著。
「好啦,別哭了,別哭了。」覺得尷尬,溫去病還是忍不住走過去,摟過美麗公主顫抖的肩頭,輕輕拍著她的背,說著勸慰的話語。
「你並不是一個人的,從現在開始,我們並肩作戰,有仗一起沖,有難一起扛,遇到什麼事,妳要先想,妳還有戰友,還有團隊,不要一個人承擔。」這些話入耳,還在想辦法忍住啜泣的司徒小書,忍不住哭出聲來,從不曾想過,自己居然會被這些話給安慰到。
在封刀盟中,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未來的繼承人,為了貫徹義的精神,不辱爺爺與父親的俠名,從小自己便立定志向,嚴格要求自我,各方面都希望做到最好,一言一行都不違仁義,但走在這條路上,真的……
很孤獨。
封刀盟中有很多同志,誓言為了俠道而奮鬥終生,自己身為盟主之女,就必須做得比他們更好、持身更嚴,不知不覺,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條道路上就只剩下自己一個在獨行,沒有抱持相同理念的同志,也沒有可以信賴的人,每一場戰鬥,都是自己一個人包山包海地全扛了,雖然無怨無悔,但那股疲累與孤寂,卻越來越沉重,壓著身心快要崩潰。
現在忽然聽著這麼一句,哪怕理智之聲不斷對自己說,這些只是說給自己安慰用的,可是,疲憊已久的心,卻像瞬間得到了解放,緊繃的肩膀,終於能夠鬆弛下來。
……原來,自己還是有同伴的!
……有個可以信賴的戰友,不用一個人獨行獨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這一瞬,司徒小書忘記了這個男人身上的秘密,與先前曾一度對他的厭惡感,當他強而有力的手臂攬來,很自然地讓他攬住,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回到童年,像一個小女孩那樣地哭著。
……這感受……很溫暖……
司徒小書一時忘我,但溫去病卻生出一股熟悉感,甚至,一股都快被遺忘的記憶,忽然翻湧上來。
那時,被自己摟著安慰的,是一名白衣白甲的天之驕女,論才情、比智略,她可比獨孤劍要高明得多了,不但有理想、有雄心,更有勇有謀有手段,但正因為什麼都有,所以面對沉重打擊時候的挫折,也比獨孤劍要重得多。
初入碎星團的武蒼霓,力求表現,但因為太過心急,不免好進貪功,非但聽不進勸說,陣前抗命,賭上一己的名譽與手邊資源,堅持強攻,因此落入敵方陷阱,大敗虧輸,所率人馬幾乎死絕,她自己身受重傷,更造成碎星團戰線上的大破綻,險些鬧得全軍覆沒。
這種鳥事,現在將「雲關武帥」奉若神明的年輕新生代,估計都不會知道了,但在當時,武蒼霓幾乎在那場慘敗中崩潰,不但團里的憤怒指責,排山倒海而來,素來與她不睦的褒麗妲沒忘狠踩上幾腳,就連一貫冷漠的團長,都賞了她一頓毒舌饗宴,如果不是自己搶救及時,她當場就引刀自刎了。
最後,也是自己在樹下,這麼陪著武蒼霓,粗碩的巨臂,像捧住一隻白色小文鳥般的摟著她,對她說著相信夥伴,相信團隊的勸語,讓她從這場谷底的慘敗中站起來,浴火般重生,成長到今日的高度。
對自己來說,這些安慰之詞,只是一套標準作業流程,對武蒼霓說的時候,還比較有幾分真心,後頭拿來安慰其他受挫折的獨行精英,就真的只是照單煮藥,依例行事,但這回說起來,回想到當初那個白衣白甲的痛哭少女……
時光一去不復返……
但還真是懷念啊……
「你……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懷內麗人的掙動,還有仿佛清醒過來的責問,讓溫去病一驚,險些以為自己回到了朱雀大街,醉時隨口撒的謊又被女人揭穿。
「是嗎?妳弄錯了,我之前肯定都是這麼說的!」
「……你……為什麼用了都這個字?」司徒小書舉手抹去眼淚,睜著通紅的眼睛質疑道:「你之前不是說,要打勝仗才對得起那些被犧牲的人,勝利就是一切?那……我拖了後腿,成了累贅,不就很該死?我……我有什麼資格被原諒?」
溫去病一臉錯愕,「……靠!妳老爸也姓武嗎?怎麼說的話還都一樣?」
司徒小書不解道:「什麼啊?」
「也沒有啦。」溫去病揮揮手道:「戰前動員和戰後檢討,要說的話本來就不一樣,戰前要嚴,戰後要弛,不然個個打不贏都要以死負責,很快就都死光了,後頭難道只我一個人自己上?妳做得確實沒錯,如果覺得愧對什麼人,後頭好好表現就是,不要做於事無補的追悔。」
聽著溫去病的話,司徒小書暗自點頭,下了決心,接下來的戰鬥,自己要好好配合,絕對要有所表現,一雪前恥,不過,當前的傷勢……
「妳的狀況不佳,等一下,妳就只看別動手吧,我會想辦法送走妳的,好歹……大家一夜夫妻百日恩。」溫去病上下打量著司徒小書,確認著她的傷勢,那真是很糟糕,腑臟狀況不好確認,但估計五臟起碼有三處破裂,內出血不止,肋骨看來斷的也不只兩三根,右臂骨折,左腿上也有兩處貫穿血洞……
這些傷說明了她先前的拚死奮戰,自己甚至敢打包票,龍雲兒身上的傷,絕對沒有她重,這女人……
也是讓人怪可憐的,拖著這麼重的傷,一直沒哼也沒叫,如此的逞強,恐怕猶勝當初的武蒼霓,是什麼支撐她挺下來的?
「妳……」「既然是戰友,就是互相分擔責任。」司徒小書堅持道:「你一個人對付九頭妖龍,本事再大,也沒有分心餘地,起碼讓我幫你分擔掉青武仙帝,你需要一個人幫你確保無後顧之憂。」
「這個……」溫去病無法否定這話的真實性,而且,這女人很明顯需要一些成績,來建立自信,她過去幾年的辛勞與疲勞,早在自己的輝煌戰績下,自尊心被壓得體無完膚,一直拒絕她並不是好事。
正思索著,海面上傳來巨大波濤聲,九頭妖龍有了行動,江山光罩發出破裂聲響,到了崩潰的邊緣,妖龍不愧是天階,對時間抓得極准,自己的存亡關頭就要到了。
「好吧!確實有一件任務,要委託給妳。」溫去病詭異的笑容,在司徒小書的眼中,畫出一條滿是邪氣的弧線,她隱約覺得,這任務……
恐怕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