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小書臉上一紅,真沒想到會這麼被男人調侃著,說得還好像是自己想占他便宜,天曉得當初是哪個逼自己成婚的……
雖然生氣,但頂多就是有些惱怒,想一腿踢在這男人臉上,卻再沒有以前那樣想要拔刀砍他的怒恨,不知不覺,這男人在自己眼中,形象變得異常高大,自己仿佛是在仰視著他,這種感覺……
除了爺爺、父親,自己還不曾對別的男人有過。
「我看過太多像妳這樣的熱血之士,都想著要救人救世,都是人世的希望,但最後呢?全都死光了,最先死的每次都是你們。」溫去病冷淡道。
又被這話激起了不服,司徒小書道:「作戰本就要有犧牲的準備,我並不怕死,而且就算死,也不是沒意義,人族代有英傑出,前人的犧牲,都能成為對後輩的激勵與示範,不是沒有意義的!」
說話的時候,司徒小書腦中所想到的,是爺爺摸著自己的頭髮,用非常慈愛卻肯定的神情,對自己說,「不用害怕死亡,只要持有信念,死,不是沒意義的。」這段記憶,歷久彌新,自己深信不移,現在說出來,卻沒料到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
「……蠢!如果贏不了,什麼都沒意義。」溫去病冷冷道:「戰爭的唯一目的就是贏,活也罷,死也好,死得其所,犧牲就有價值,有價值的犧牲是什麼?不就是為了打贏生存之戰嗎?
如果贏不了,整個人族都被妖魔殺光,妳還講什麼信念?怎麼讓那些人的犧牲有意義,他們全都白死了!」
「但……但……」司徒小書聲音顫抖,試圖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總是出不去,尤其是想到不久之前的那句,自己是否對得起每一個被犧牲的人?
能否抬頭挺胸地告訴他們,犧牲沒有白費?
自己肯定做不到!
沒有勝利的果實,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自己用什麼來告慰亡靈,讓他們相信沒有白死?
為了勝利,把心狠手辣當原則,到處犧牲人,這固然是可恨的冷血人魔;但空言理念,拿不出實質的成績來證明,這樣的正義全然蒼白,慈悲也只是自我滿足而已。
一瞬間,司徒小書腦中想起的人,不是自己的爺爺,而是在雲崗關上的那道英麗倩影,絕世女傑武蒼霓,她就是這麼有擔當,有力量,從不狂言什麼理念,但做出來的永遠比說得多,用她實際的作為,安定人獸邊境,守護兩族和平。
……同樣出身碎星團的她,應該也和這個男人一樣,沉默地扛著責任,對得起一路上所有的亡者吧?
……先前的自己,比起武蒼霓,就顯得太膚淺了,她確實是自己應該仿效的一個目標,如果是她的話,一定能救起整個世界,而不是像自己一樣,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救火,局勢卻一日糟過一日,沒有能真正救到誰?
「謝謝。」沉默良久,司徒小書輕輕開口,「謝謝你的指點,我領悟了很多東西。」
女爵的態度,溫去病略覺詫異,對方可不是初出茅廬的小輩,見識淺薄,她生里死里打滾出來的,意志磨練得無比堅毅,哪可能隨便被自己幾句話就說得「大澈大悟」?
看到女爵低頭,溫去病皺了皺眉,道:「其實,妳也不用難受,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能打天下的,未必能治天下,讓妳去打退妖魔,拯救人族,人族就沒希望了,可如果讓妳治理人族……我覺得沒人比你更合適。」
「……我?」司徒小書一驚,這才憶起在對方眼中,女爵獨孤劍是成為人族首領的不二選擇。
「難道不是?別人看不出來,妳肯定心裡清楚,我承接天命只是演戲,幫妳穩定人心,最終還是得有個人真正繼承。」溫去病道:「我懷疑,當初九頭妖龍在青武陛下體內植入人形化身,為的就是占據天命,省得殺了一個仙帝,沒多久就有新的仙帝出來找它麻煩,所以,青武仙帝不死,也沒人承接得了天命。」
司徒小書微微點頭,這事自己已想過,更清楚這是絕不能泄漏的大秘密,如果讓老百姓曉得,連承接天命這條最後的希望都斷絕,他們肯定會徹底崩潰。
溫去病道:「我們會設法救出青武陛下,或者……為他解脫,屆時,我們恐怕也回不來了,妳可以宣稱我與敵人同歸於盡,承接天命,重整大局。」
換了別人,聽見這話的想法,就是病僧抱定必死決心,拚著同歸於盡,才說出這話,但司徒小書卻敏銳地察覺到另一種可能。
……這傢伙也身負和我一樣的第二主線任務!
……任務完成後,他就要離開了,所以才這麼說。
……我什麼也不用做,等他殺掉九頭妖龍,我就自動完成任務回去?還是我也要親自參與,否則會被判定沒執行任務,自動失敗?更重要的是,對面起碼兩個天階,只憑他與龍秘書,有什麼能力去殺啊?
司徒小書道:「你……拿什麼去殺妖龍?那邊,起碼兩名天階,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天階,九頭妖龍它……」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為什麼他說得好像十拿九穩一樣?憑什麼?
溫去病聳聳肩,笑道:「這屬於個人商業機密吧,告訴妳,我不就沒飯吃了?」
……是橫擊仙帝的遺藏,給了他這樣的勇氣吧?他肯定還藏了很多東西沒拿出來。
忽然間,司徒小書像是明白了什麼,如果說,每個人之所以來到這世界,都是為了某種目的,這傢伙的主線任務,該不會……
就是解開橫擊仙帝的謎團?
從他的進展來看,恐怕已經完成了。
司徒小書想了想,臉上忽然多了一抹笑意,道:「其實,你和橫擊仙帝真的很像,都是一樣那麼出身神秘,都是一樣橫空出世,一身本領層出不窮,還都是別人沒見過的,你確實是他的傳人。」
溫去病皺起眉頭,女爵的話里,讓自己嗅出一絲試探意味,不過,彼此立場有別,她不試探自己才奇怪,而自己確實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不妨拋出去,說不定若干年後,這位女帝能想通今日困擾自己的東西……
「我和那一位比可差遠了,人家那才真叫本事啊!我到現在還想不通,為何他的氣息會前後不同?五斗觀中,他的畫像里,有他親自留存的氣息,那個氣息,還有畫像里的感覺,與我們後來遇到的仙帝遺蛻,完全是兩個不同東西。」溫去病沉吟道:「我就是沒想通,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一個人死了之後,屍體重新生出靈識,會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全新人類嗎?
傳說中是有類似記載,但好像又不太一樣……
」死者復生,為天地所忌,單純屍骸妖化,變成具有活動力的屍怪、食屍鬼,這類狀況確實不在少數,但那都是沒有智能的低等妖魔,要說真正屍骸生出靈識,轉成新生命的案例,萬古罕見,自己根本沒見過,也沒看過完整文獻,無從判斷。
「那是因為……兩個是不同人!」基於自身的狀況,司徒小書瞬間就想明白過來,「活著時候的橫擊仙帝,我們所熟知的橫擊仙帝,可能是某種東西,某個靈魂,依附在那具上活動,變成了我們所知的橫擊仙帝,後來靈魂離體,我們遇到的妖化遺蛻,是主人原本的意識!」說得斬釘截鐵,司徒小書越想就越覺得定是如此,而從這些狀況里,自己也想到了另一些與自身相關的狀況。
自己完成任務離去,或是死亡後,這具會怎麼樣?
會交還給獨孤劍公主本人?
或者,獨孤公主已經死得徹底,自己魂魄離體後,這具也真正歸於死亡?
司徒小書還沒回神,溫去病卻猛地一拍掌,被女爵的一語,點醒了鑽入牛角尖的迷障,道:「有理,應該是這樣!對,一定是這樣的。」想通了這節,溫去病望向女爵,道:「多謝妳解了我一個大疑問,我沒什麼可以回報的,好,妳我總算夫妻一場,我替妳幹掉九頭妖龍,還妳人情!」
重提起兩人間並不存在的夫妻關係,溫去病本以為對方會惱羞成怒,氣惱後就不會再追問自己其他的東西,沒想到這話一出,一直冷淡高傲的女爵,竟流露一絲微笑。
「那就有勞你了,如果你真作得到,就有資格當我真正的夫婿!」拋出這一句,司徒小書沒再說話,欣賞著對面那男人仿佛頭皮發麻的驚愕表情,跟著,在他開口之前,自己便轉身離去。
……不可以泄漏自己的真實身分,但單純以女爵的身分,他肯定不會讓自己同去。
……有手有腳,我用得著你來帶嗎?你不帶我去,我一樣也能跟著去。
轉瞬間,司徒小書出了百佛洞,朝著自己的府第而去,溫去病可能很快就會出發,自己也必須有所準備,不光是準備戰鬥,也要對自己多半無法回來一事,做出安排,留下書信。
而料想不到的是,這邊前腳走,那邊就有人進了百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