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溫去病的判斷,龍雲兒倒也能夠理解,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人,哪怕是高人,忽然索要自家最寶貴的機密,換了是自己,也絕不會老實交出,只是他們怎麼都想不到,遇到的不只是高人,還是行內專家,他們玩的手段一眼就被看破。
溫去病道:「一百多年前,長京平家曾是一塊響亮招牌,打造出來的幾柄寶刀寶劍,威震一時,不過……也就只是那個時代而已。」
就像所有曾經輝煌的勢力一樣,平家也盛極而衰,受盛名所累,捲入江湖風波,又被妖魔劫殺,迅速衰弱下去,如今僅靠著幾項祖傳的重要技術,勉強在四五流的鑄造派門中混著,半死不活的窘樣,如果不是為了太一的任務,特別調查過所有平姓的鑄造派門,溫去病還真不會曉得他們。
溫去病道:「祖宗傳下的技術,是他們如今的存續之本,看得比命還重,可以理解。」
龍雲兒道:「那……為什麼要看他們的設計圖呢?溫哥哥你就算對他們的作品有興趣,總不至於會想幫忙他們打造吧?」
溫去病道:「我們接的任務,是護送他們到帝京,幫助神兵出世……指名是要神兵,萬一最後神兵生不出來,任務不能完成,不就糟糕?安全起見,提前介入穩當些。」
龍雲兒道:「但除非能取得他們的信任,不然……他們怎麼都不會答應把真設計圖交出來啊?」
溫去病搖頭道:「比起這個,我更擔心這些傢伙實力不濟,設計圖從第一版換到第十八版,最後也造不出神器來。」
龍雲兒笑了一笑,眼中滿是傾慕,「那時,就由溫哥哥親自出手,替他們造出神器,完成任務?」
「……我真心覺得,家裡養了妳很虧,總是想些對自家全沒好處的念頭。」
溫去病苦笑著,就這麼帶過龍雲兒的想法。
事實上,這個收拾善後的可能性非常高,但龍雲兒委實太低估整件事的難度,這可不是隨便造個強力武器出來就算了,九頭妖龍估計有天階水準,太一的任務中也指名要鑄造神器,神器這種東西,是拔條毛就能變出來的嗎?
據自己的了解,此方世界中,神器、神兵是有幾件,但都是遠古流傳,機緣巧合下誕生的,至於被人製造出來的……沒有!
即使在自己的原世界,神器也不是那麼好打造的,當初之所以會叫神器、神兵,就是因為都由神魔所鑄造,器物帶有一絲天地規則,其法不傳於人間。
溫去病道:「……我們那邊,很多先賢、前輩研究現存神器神兵,試圖找出鑄煉法,也留下了一些心得,但說穿了,要嘛是拿來自異界,本身已帶有天地法則的素材來加工,要嘛就是用砸資源的方式來堆,和抽獎沒兩樣,根本不是確實可行的方法……」
龍雲兒認真道:「但前人不行,不代表溫家哥哥你不行,對嗎?你那麼多的作品,發前人所未見,一定能作到他們作不到的事。」
溫去病搖頭道:「我不會比那些前輩更強,只不過術業有專攻,他們沒得到煉成陣這種異界技術而已。靠著江山鍾,我對神器的構成有點心得,可是還遠遠沒到有把握完成的地步。」
龍雲兒道:「那……我們該怎麼辦?把希望都放在平家人身上嗎?」
溫去病笑道:「我這一輩子,從不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就算他們不行,我也不是沒有後備方案,要不然,妳以為我為什麼主動要幫他們找火種?」
龍雲兒之前非常好奇,以溫去病的個性,沒趁機抽水,在鑄煉過程中偷藏貴重材料也就算了,居然還主動提供火種?事反尋常必有妖,就是不知他打著怎樣的盤算了?
此時,前方的人車漸多,除了少量的商旅、行人,大多數都是前往帝都的鑄匠隊伍。
青武仙帝舉辦大鑄,不光許下厚酬,更向天下曉以大義,魔軍兵鋒日盛,攻襲人族城池的動作,近日益發兇狠,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退一步,即無死所,全體人族必須盡心一戰,爭取最後生機。
在這號召下,天下鑄匠齊往帝京出發,有人想搏個功名,也有人只是想逃難尋庇護,各路人馬形形**,小至尋常鐵匠,大至傳承千年的鑄煉世家,紛紛派人上京。
比較起綜合實力,平家大概是四五流的中下水準,在地方上小有名氣,卻與那些真正擅長鑄煉的大派、世家不能比,從護衛隊的規模就可以看出,之前四輛馬車的隊伍里,武裝護衛不過兩輛,人員不過十多名,但現在大路上的隊伍,帶上幾十名護衛的比比皆是。
知名匠師之間,大多彼此認識,早有人看見了平家的隊伍,過來見禮,平劍秋、陳有龍也搶著迎上,相互問候,甚是親熱。
龍雲兒見狀,低聲道:「好像有點糟糕,平家本來就不太想受你保護,現在和那麼多朋友會合,膽氣壯了,會不會直接把你一腳踢開?」
溫去病揚揚眉,道:「不是沒有這可能,但我好歹也是五絕高人,他們總不至於想要承受五絕高人的怒火吧?嘿,平劍秋這老奸,花花腸子還挺多的。」
龍雲兒聞言好奇,卻看平劍秋與幾名匠師交談時,不住伸手往這邊指,其他匠師看過來,滿面驚愕,顯然是得知了五絕高人在此,大為震驚,跟著,他們就一起朝這走來。
就算溫去病沒開口,龍雲兒也猜到是麻煩上門了,就看平劍秋一一介紹,這位是南華老仙,那位是丹羽先生;這位擅長各類火法的鑄術,那位本是丹道高人,卻在造器上別有一功。
全部介紹完畢後,這些匠師集體朝溫去病一拜,「拜見聖僧!」
態度非常恭敬,五絕高人的名頭,確實鎮得住場,更別說這位高僧戰功赫赫,堪稱魔將輾碎機,有他在此,所有人都安全了。
平劍秋道:「聖僧,前路未明,我們幾家想說一起上路,相互間也有個照應,不知您意下如何?」
多拉上幾家同行,就不用怕普通程度的魔軍來襲,如果一路平安無事,那就算不上是病僧的功勞,他無法挾恩相逼,平家多幾分議價餘地,而若路上真有什麼事,幾家聯合都擋不住,也有病僧這棵大樹能依靠,可說是進可攻、退可守的理想策略……
平劍秋低著頭,望向病僧,暗忖這和尚儘管年輕,卻是前輩高人,自當庇護蒼生,總不可能當面拒絕吧?
面對眾人的請求,溫去病雙掌合十,面帶慈悲微笑,長吟道:「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艷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
病僧笑咪咪的,甚是可親,說出來的話禪意深深,偏生眾人一句也沒聽懂,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可病僧卻又一副眾人理所當然會懂的模樣,這讓眾人不知該怎麼答,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好半晌,還是平劍秋厚著老臉,拱手道:「聖僧,我等愚鈍,不知您老的意思究竟是……」
一直笑咪咪的溫去病,流露無盡的悲憫與遺憾,好像在痛心蒼生雖有機會得聞至道,卻難以明悟,讓一眾匠師心生愧意,更不敢多問,就看聖僧衣袍一揚,策馬回頭,只餘一聲禪唱。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聲如暮鼓晨鐘,字字震耳入心,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完全不懂,眾匠師看著龍雲兒也策馬離去,遠遠地追上了病僧,兩邊交談起來,這才從渾噩中清醒。
聖僧……他到底說了什麼啊?怎麼自己好像錯過了一場大機緣呢?高人行事,果然是高深莫測……
眾多匠師患得患失之間,龍雲兒也低聲問話,「溫哥哥,你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啊?」
「……沒啥意思,背書而已。」
「啊?不是禪機嗎?」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才是禪機,我連我自己說了些什麼都不知道,那就只是背書了。」溫去病笑道:「我越來越喜歡高人的身分了,遇到那些不想答應,又不好拒絕的時候,這麼說話很好用啊。」
簡單拂袖而去,形象有傷,於後不利,但若真的答應了,扛起責任,遇上大批魔軍,萬一抵禦不了,有違承諾,自己搞不好會結上莫名因果,非常麻煩,還是用這方式攪稀泥為上。
自己駕馭江山社稷圖的應敵手段,雖說攻守俱佳,卻有時間限制,如果陷入消耗戰,引越來越多的魔將圍毆,那牛皮就吹破,暴露出弱點來,還是審慎些為妙。
平劍秋想玩什么小手段,自己可沒理由遂他心意,任務的重點,橫豎只是護送他上京,造出神器,自己也僅需要護住他就行。
魔軍若來襲,最壞狀況,自己脅持他跑路,他全家死光光無所謂,他殘不殘廢也不是重點,哪怕抵達帝京時,只剩下一口氣,重殘臥床,任務也算完成,頂多自己吃虧點,代他製造神器就是……
車到山前必有路,只看這條路能不能走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