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處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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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處暑(二)

  不太信神仙的貞儀很少踏足拜佛求神之所,但這是她近來唯一可以和大姐姐單獨外出的機會。

  前日晚間,貞儀試著同祖母說起了大姐姐之事。

  董老太太並未曾感到意外,只有意料之中的嘆息。

  聽貞儀之意,是想要聽從錢與齡的提議,試著去勸說淑儀,董老太太點頭同意了,只是老人眼中並不曾抱下太多希望。

  從棲霞寺離開,坐在回程的騾車內,在與大姐姐談話的過程中,貞儀眼中的希望也在一點點消失。

  起初聽二妹妹提議讓自己試著去打理蔣家生意,淑儀的第一反應是感到震驚。

  她的婆母固然也教過她看帳目,但多是家中事務,至於生意上的事,她根本不是這塊料……更何況她都沒能替蔣家延續香火,又有什麼資格去染指生意呢?她若流露出這樣的意圖,那在外人眼中她成什麼人了?萬一再疑心是她母家教唆她這樣做的,那王家名聲何在,豈非要連累父親和弟弟的聲譽?

  淑儀的擔憂太多了,多到她數不清,也不敢去數,那只會讓她感到恐懼。

  「二妹妹……」淑儀搖頭,低聲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九英也是想要幫我。可是妹妹得知道,九英和我們是不一樣的,她的命很好,她能做的事,我們未必做得。」

  貞儀有些心急:「可若不試一試又怎知……」

  「傻妹妹。」淑儀輕聲打斷貞儀的話:「快別說傻話了……」

  淑儀眼中沒有怪責沒有動搖,只有溫柔的無奈和糾正,只將這一切視作妹妹天真任性的想法。

  卻聽貞儀道:「那大姐姐可曾想過,所謂難孕的根由或許根本不在大姐姐身上,否則就憑他如此作風,為何外面那些女子也不曾——」

  「貞儀!」淑儀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甚至帶著薄怒打斷妹妹的話,她又驚又羞又慌張:「貞兒……你才多大!怎會想到這些……叫人聽了去,名節還要不要了?」

  貞儀沒有退卻:「此為醫理,無不可談,與名節何干?大姐姐若再用那些偏方,只怕反而毀了身子……」

  「休要再胡說了!你一個小丫頭哪裡就比醫士們更懂得這些……」淑儀第一次對妹妹露出這樣嚴肅的神態,也是第一次呵斥妹妹:「再這樣渾說,我可當真要生氣了!」

  這樣柔順的一個人,所能說出的呵斥與威脅最多只是如此了。

  車內寂靜了片刻,淑儀平復罷情緒,復才低語道:「還記得袁機夫人嗎?」

  她說:「二妹妹,我這樣的命,已經很好了。」

  「如若我再不肯知足,那實在太過貪婪……如何還有臉面去求菩薩庇佑呢。」

  淑儀微微垂著頭,露出些微細細脖頸,分明是最柔弱的模樣,卻仿佛早已做好了承受一切苦難的準備。

  在一切苦難面前,圖謀改變仿佛都是可恥的,貪婪的,離經叛道的,而只該忍受著,將一切交給「命」,唯有如此才是女子該遵循的美德。

  看著這樣柔順卻又出奇固執的大姐姐,無聲的貞儀不由再次感到茫然——

  所謂「命」究竟是誰定的?世間男子與女子,貴人與庶人之間,究竟為何會有這樣大的不同?這一切規則由何而起?為何存在?為何每個人都覺得它理所當然?沒人想過去質疑它是否合理嗎?

  橘子雖是只貓,此刻卻很能懂得貞儀的茫然與掙扎。

  作為一隻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貓,橘子天然具備著藐視唾棄皇權封建社會的篤信,它自然很清楚當下這一切是大錯特錯的。

  可貞儀不同,她生在這裡長在這裡,讀的女誡也好,聖賢書也罷,皆是被這個時代允許存在的產物,這些構成了貞儀的全部認知,當她開始思考質疑這些認知時,就註定是極度孤獨無助的,甚至是自疑的。

  尋求世間真理本相,既是貞儀的追求與熱愛,或許也是她可以拿來對抗心中茫然的唯一出路。

  而淑儀……

  橘子很想去討厭她,就像討厭這個封建時代一樣,可是……它只覺得淑儀可憐。

  橘子很想讓可憐的淑儀逃離這裡。

  可是逃離「這裡」,又能去「哪裡」?

  淑儀的膽子這么小,腳也這么小。

  而這世道雖大,卻好似處處都是鎖鏈。

  橘子下意識地去看貞儀的腳。

  貞儀僥倖沒有裹足,可是……

  橘子突然想到,它從未在這裡聽說過「科學家」三字,一個沒有科學家的世道,或者說,一個不承認科學家這個身份的世道……被後世稱作科學家的貞儀,身為女子的貞儀,果真能過得很好嗎?

  這一瞬間,橘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想法還是太過美好天真。

  橘子覺得自己更加成熟睿智了,卻也更加操心憂慮了。

  淑儀不願再提自己的話題,她取出了一隻匣子,交給貞儀:「我無法跟著回天長去……回鄉這一路必然也多有花銷之處,這些便當作是我的心意,你代我侍奉孝敬大母……」

  貞儀打開匣子,只見是不少碎銀和一些金銀首飾,她抬起頭,對上大姐姐溫柔可親的笑眼:「使不完的,二妹妹便留著自用,如今是大姑娘了,還養著一隻碩大的狸奴呢,總也該有些私房錢的……」

  這帶著些微玩笑的話,讓心緒飄蕩的貞儀驀地紅了眼睛。

  貞儀推辭不肯收,淑儀按握住妹妹推辭的手,輕聲說:「我向來是無用之人……貞兒,你只當讓大姐姐也能稍稍有些用處,可好?」

  這樣的輕聲細語,如同一根綿軟的長針,刺入貞儀心間,綿針融化成水,留下一點刺痛的暖意。

  貞儀捧著那隻匣子,壓下眼淚,還是道:「大姐姐,我若收下,你能否再好好考慮考慮九英姐姐的提議?」

  「你呀,何時也學會這樣得寸進尺了?」淑儀寵溺地扯了扯妹妹的臉頰:「好了,莫要再哭,快省些眼淚,大姐姐答應你就是了……」

  然而這句答應,就連橘子都看得出來只是在哄妹妹而已。

  車外的風緊了些,颳得顛簸的車窗吱呀作響,又待片刻,有密密雨珠砸在車頂上跳躍迸濺。

  淑儀透過車窗觀雨,似有兩分恍惚,她吟了一首詩宋代詩人的應景詩:「疾風驅急雨,殘暑掃除空。因識炎涼態,都來頃刻中……」

  貞儀望著大姐姐的側顏,不知大姐姐在想些什麼。

  淑儀依舊望著車外,出神地問:「二妹妹,我記得這首寫處暑的詩,是大父教過咱們的……後兩句是什麼來著?你可還記得了?」

  貞儀輕聲合:「紙窗嫌有隙,紈扇笑無功。兒讀秋聲賦,令人憶醉翁。」

  「是了……」淑儀聲音重複:「兒讀秋聲賦,令人憶醉翁……」

  ——而今讀此秋聲賦,如何能夠不憶翁?

  淑儀不覺間已紅了眼眶,啞聲道:「正值中元節盂蘭盆會……大父一生積德行善,定能得無上超度,早登極樂。」

  貞儀原想說「可是大父從不信佛教輪迴之說」,但見大姐姐虔誠的神態,到底將話咽了回去。

  車外雨水延綿,撲壓著空氣中殘留的暑氣。

  一場春雨一場暖,一場秋雨一場寒。

  處暑即為「出暑」,乃暑氣離出之意。

  從立秋到處暑,民間多見祭祖活動,四下擺貢品,誦經文,放河燈,焚紙錠,祭拜亡靈先祖,亦或祭祀地官。

  伴著漫天拋灑的紙錢,貞儀跟隨在董老太太身側,同王家族人護送著王者輔的棺槨出了金陵,一路往安徽天長老家而去。

  補充:啊啊啊啊還是沒寫出來一整章,勿等勿等,抱歉抱歉,再也不瞎胡允諾更新時間了,亂立flag的結果就是寫不出來嗚嗚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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