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草沉默良久,最後將目光看向遠處,此時已過晌午,鎮衙里的每一位忙碌者,都沒來及的吃上一口飯。
屋子裡,萬懷民喝了一碗稀粥,身子利落了許多。
他過來時,正好聽見夏耿才的話,腳步微頓片刻後,挺直脊背走了進去。
「夏師爺。」
「萬里正。」
夏耿才轉身,恭敬的行了一禮。
「萬里正好。」
柳青草見到萬懷民,也笑著行了個禮。
萬懷民微微點頭,朝著夏耿才道。
「夏師爺,我今日覺得身子爽利,你隨我一同前往一趟新縣吧。」
「萬里正,這一路顛簸,你身子怕是吃不消,你想做什麼,你給我說,我派人前去就好。」夏耿才擔憂萬懷民的身體,不忍他奔波勞累,勸說道。
柳青草抬眼看向萬懷民,發現他狀態確實比先前好了不少。
其實萬懷民身體並沒有什麼大毛病,主要是操心太多,過度勞累,虧損了身子。
若是花銀子調理一番,再多加休息,也能慢慢的好轉,可是,萬懷民是一個很稱職的父母官,他的心閒不下來,自然的,身體也就越發孱弱。
「師爺不必再勸,我的身子我很清楚,走吧,跟武虎交代一聲,咱們早些過去,也好早些回來。」
夏耿才知道自己勸不動,便退下安排去了。
柳青草站在一旁,無所事事的玩著手指。🐸👊 ♞💲
萬懷民負手而立,灰色暗眸深深的看向柳青草,久久,他才收回目光,淡笑開口。
「青草,你也一起去吧。」
「?」
柳青草驚訝抬起頭,一臉疑惑,她不知道這萬懷民帶她去新縣,是有何用意。
「別誤會,只是帶你去看看,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
萬懷民布滿褶子的臉,露出溫和慈祥的笑,像個老父親一般,柳青草想了想,最後點點頭答應。
等夏耿才安排好事情後,三人乘著馬車前往了新縣。
兩個時辰後,馬車開始駛入新縣城門地界,萬懷民撩開車簾往外看去,許久,他才放下帘子,神情悲痛的閉上了雙眼。
夏耿才和柳青草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外面的情況,不用眼睛看,光聽聲音,就能讓人鬱結難受。
等馬車駛向縣城門口,他們被車夫給勸退了下來。
三人齊齊下車,看著偌大的縣城大門,被人群堵得是水泄不通,心中大驚。
「早上這會兒還好,馬車還能進去,現在人想進去都困難,這病症太厲害了,幾位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車夫將馬車掉頭,走時還不忘叮囑兩句。
柳青草帶著口罩,抬眸看向四周,清澈明艷的荔枝眸,頓時一縮。
眼前的一幕,令她驚恐,慌亂,脊背發涼!
遍地屍體,死狀慘不忍睹,或有將死之人,匍匐在地,雙眼痛苦的緊閉,有人從他身上踏過,也只是下意識的輕皺眉頭,連呻·吟聲都未曾發出。💜🍫 ➅9ѕᕼᵘχ.Ć๏m ♞♨
更有衝擊的,是那些嬰孩,肉嫩軟骨的他們,早已成為一灘血水碎渣,沉寂在了人群的鞋底之下!
「萬里正……」
柳青草強壓下心中悸苦,長長的睫毛輕顫,嘴唇哆嗦著喚了一聲。
萬懷民看著柳青草害怕的模樣,嘆了口氣,暗道自己心太大,這女娃再聰慧,畢竟也還小,這突然見著這場面,難免不會受到驚嚇,只希望別給小姑娘心中留下陰影了。
「別怕,過來走我們中間。」
萬懷民招手,示意柳青草靠近些。
柳青草從失態中回神,聽話的點點頭靠了過去。
她這兩輩子,都未見過這般慘烈的場景,現狀刺人眼球,擊潰心靈,若心理素質再弱些,她怕自己會因此而抑鬱成疾。
一路擁擠向前,柳青草和夏耿才兩人身體不錯,擠來擠去的,也還能受得了,而萬懷民便有些受不住的腿腳發軟,但他卻不吭一聲,咬牙堅持。
待走到稍微空曠位置,萬懷民才堅持不住,軟癱在地。
「萬里正!」
「萬里正!」
夏耿才和柳青草幾乎同時出聲,兩步跑了過去,將地上的萬懷民扶了起來。
「萬里正,你先喝點水緩緩。」
柳青草掏出竹水壺,倒了一杯水遞給萬懷民。
萬懷民笑著點點頭接了過去,一口喝下。
「嗯?」
萬懷民抬頭看向柳青草,又看向手裡的杯子,他總有種錯覺,柳青草給他的這杯水,很不一般。
「這是什麼水?」
「虎骨泡過的,喝了能強身健體,提神醒腦。」柳青草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神純粹無害的回看著萬懷民雙眼,抿唇笑道。
萬懷民點點頭,將手裡的杯子遞還給柳青草,腳步輕快的走在前面,良久,他才悠悠開口。
「這虎骨水不錯,可惜不能治這病症。」
「家裡還有虎骨酒,萬里正不嫌棄,我回去就給您送一壇來。」
柳青草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的回答。
一小勺的靈泉水,還不至於被萬懷民懷疑上,而虎骨確實有一定得強身功能。
就是這虎骨泡水,怎麼泡很有講究,萬懷民不問,她當然也不會主動開口解釋。
三人行走在冷風中,周遭嗚咽聲被風吹走一波又一波,縈繞在耳邊又再消失。
柳青草不敢抬眼四處張望,落腳處是小心又小心,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踩踏了他人靈魂。
夏耿才沉默不語,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緒,但顫抖不停的指尖,出賣了他的內心。
「萬里正。」
「嗯?」
萬懷民轉過身,鼻腔里發出一個音,看著身後人,靜靜的看著,也不說話。
夏耿才羞愧的低下頭,半晌,他才在萬懷民的目光中抬起頭。
「我明白里正您的意思了,是我狹隘了。」
「夏師爺不必這般,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我們沒有身臨其境做出的決定,是會有所保留。」
萬懷民淡淡一笑,若是當年有人這樣帶著剛上任的自己,或許那個地方就不會成為煉獄。
那時的自己不懂其中道理,只想圖一隅之安,結果到了最後,連半分安寧也失去了。
「大災大難時,我們能做的,是傾囊相助,而不是互相保留。」
萬懷民說完這一句,昂後闊步而去,柳青草和夏耿才看著萬里正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唉!」
夏耿才長嘆一聲,扭過頭,朝著柳青草開口,聲音無力。
「走吧。」
柳青草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耳目半閉。
三人行至縣衙門口,見三層衙役里里外外的圍攔在四周,手中持刀,臉色嚴肅黑沉的目視前方。
「求求縣令大人救救我家孩子,救救我們……」
婦人披頭散髮跪在衙門口,頭重重的磕在青白板上,鮮血四溢,緩緩流淌在面部,不知疼痛般,又好似瘋魔。
「縣令大人……」
婦人沒有停止,嘴中一直在重複著一句話,她身邊一息尚存的男人,面色潮紅,進氣多出氣少,背上的嬰孩不停發出哼哼聲,嘴裡吐著細細密密的泡泡。
這樣的磕頭碰腦呼喊之人不止一例,整個縣衙門口都匍匐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