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女孩乞求般的語氣:「檸檬姐姐,我只有最後這個願望沒實現了。」
最後這個願望。
路以檸對「最後」這兩個字真的無法拒絕。
她將手握成拳狀,終究還是敗下陣來,應道:「好。」
—
病房的大門突然被打開,路以檸抬腳走了出去,看向一直站在門邊的凌汐。
「麻煩你一下,我需要一把大提琴。」
凌汐像是早有預料般,就等著她說的這句話。
「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她把放在一旁的大提琴盒遞給了她,那是她自己帶來的琴。
路以檸顯然沒料到這個,她微微愣了一下,對上她的目光。
凌汐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真摯,語氣裡帶著鼓勵:「路以檸,加油。」
路以檸朝她露出個淺笑,接過那個大提琴盒,說了一句:「謝謝。」
她轉身重新回到病房,坐在了剛才的那個位置上。
晴晴看到她手上的大提琴後,笑得很開心。
記憶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在琴行發生的那一幕。
她永遠都記得,女生拉著大提琴的模樣,像一個精靈,在發著光,施展著魔法。
路以檸從琴盒裡將那把紅棕色的琴拿了出來,然後輕輕地放到自己的腳下,另一隻手拿起琴弓。
她低頭看著眼前的這把琴,卻再沒動作。
晴晴也沒說話,只是一直看著她。
她知道,她的檸檬姐姐很厲害的。
只要她想,魔法就會出現。
路以檸此時的腦海里閃過很多的畫面,有星樂的,她媽媽的。
還有……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她握緊了手中的那個琴弓,閉了閉眼睛,開始拉了起來。
當手上的琴弓一碰到琴弦,曲子的旋律就自動在腦海里跳了出來。
原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種感覺。
病床上的晴晴瞬間笑了。
—
病房裡開始傳來悠揚的音樂聲。
凌汐坐在外面聽著,臉上露出個釋然的笑。
她就知道,路以檸一定可以的,她天生屬於舞台,不該被埋沒。
悠揚的曲調迴響在這片區域裡,大提琴的音色委婉蜿蜒,優美動聽,華麗而又純樸。
路以檸最擅長的就是對旋律的控制,像是在傾訴一個故事。
如潺潺流水般,讓人感受到這世間難得的安寧,為心靈找到一片純淨的樂土。
這就是大提琴的藝術。
繁華喧囂都與之無關,只有眾生的歡樂還在。
……
突然,琴音斷了。
凌汐心裡咯噔一聲。
晴晴的父母也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快步走到病房門板上的那個四方玻璃口,一下子就看到了病床上那個已經閉著眼睛的女孩。
婦人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男人在一旁抱著她。
凌汐看著這一幕,眼眶濕潤,也已經猜到了結果。
過了兩三秒,琴音重新被接上。
病房裡,路以檸拉著大提琴,看著病床上的女孩。
小女孩長發披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安詳又柔美。
路以檸的眼淚滴落在琴弦上。
繼續拉著未完成的曲子。
星樂,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有一個小天使,她去找你了。
/
傍晚時分。
夕陽西沉,橘紅色的光映紅了天空。
醫院外面的草坪中間,路以檸一個人坐在一張長椅上,坐了很久。
直到絲絲柔柔的微風吹過她的長髮,她那游離的目光才慢慢收回。
旁邊落下一個人影,是凌汐。
她在她身旁坐下,然後緩緩開口:「路以檸,謝謝你今天能來。」
路以檸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眼睫毛微微扇動著。
「其實,我也沒幫到什麼。」
凌汐卻不這麼認為,「可至少,她最後是在你的陪伴下離開的,也算沒有遺憾了。」
可怎麼會沒有遺憾呢。
她還這麼年輕,還有很多事沒做。
死亡是這世間讓人感覺最無力的事情。
氣氛沉默了片刻,凌汐再度開口,「路以檸,你知道為什麼我之前會這麼討厭你嗎?」
路以檸沒說話。
凌汐早已習慣了她這副沉默的樣子,自顧自地往下說道:「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嫉妒罷了。」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爸婚內出軌,小三連孩子都有了,我媽果斷離婚,要了我的撫養權。」
「後來我爸跟那個小三的孩子居然跟我上了同一個小學,從那以後,我聽我媽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要拿第一,你要把那個小三的女兒給比下去。」
「那個小三的女兒學什麼我媽就讓我學什麼,她參加哪個比賽我就要去參加哪個比賽,而且一定要贏過她。」
「說來也挺諷刺,我能學我喜歡的大提琴也是因為那個小三的女兒學了大提琴。」
「那個小三的女兒對大提琴是三分鐘熱度,沒能堅持下去,但我不是,我是真的喜歡。」
「我去找我媽商量,她鬆了口,但是給我的要求就是,如果我堅持學大提琴,那就只能拿第一。因為我要在這個領域裡變成最優秀的那個,才能把別人給比下去,才能讓她驕傲地抬起頭來。」
「我一直都活在攀比的環境中,不管做什麼,我都要贏。可上了初中後,我遇到了你。」
「你在的地方,我永遠是第二。」
「你每拿一次第一,我就被我媽打一次。」
路以檸聽到這裡才打斷了她,「凌汐……」
凌汐卻笑了,自嘲著:「你讓我說完。」
因為這些事情我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
「我一次又一次地跟我媽保證,我下次一定會拿第一,一定會超過你,但是每次都沒有成功。」
「就當我被迫要放棄大提琴的時候,我當上了學校樂團的首席,是老師親自打電話給我媽,我才能繼續學習大提琴。」
「而這個位置,是你不要的。」
「我能繼續學大提琴,說來還要感謝你。」
「從那以後,我比以前更加努力了,我沒日沒夜地練習,就當我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可以超過你的時候,我無意中聽到了樂團老師和沈漣老師的對話。」
凌汐偏過頭看向她,「路以檸,你是傻子嗎,既然考上了茱莉亞音樂學院為什麼不去讀?那是多少人的夢想?」
也包括她的。
路以檸伸出自己的右手,攤開掌心,目光停留在上面。
「我媽媽去世後,我就發現自己拉不了大提琴了。我每次一碰到琴弓,就會想起車禍時我媽媽把我護在身下的模樣,全是血。」
「我剛才拉琴的時候,還是很難平靜下來。可一看到晴晴,我又告訴自己,堅持下去。」
但她還是不滿意,她感覺自己還是沒能回到最佳狀態。
凌汐握住了她的手腕,嗓音發澀:「可是路以檸,你捫心自問,你現在這樣子是你媽媽想要看到的嗎?」
路以檸一怔,眼神變得茫然。
凌汐看著她那張沉靜的側臉,「我一直很羨慕你有一個好媽媽,因為你每次比賽完,她都會帶著一束花來祝賀你,然後說很多誇讚你的話,她全心全意地支持著你所喜歡的東西。」
「而你所在的大提琴世界,是最純粹的,只有喜歡,沒有任何的雜質。」
只有真正的喜歡,才能演奏出那樣有魔力的曲子,才能有治癒人心的力量。
她欠缺的就是這一點。
因為她對大提琴的喜歡不是純粹的,參雜著其他成分在。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一直輸給路以檸的原因。
凌汐也是後來才明白這一點。
她衷心說道:「我相信你媽媽希望看到的,應該是那個拿著大提琴,在舞台上發光發亮的你。」
「你應該繼續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這樣你才能對得起她對你的愛,對得起她為你付出的生命。」
一語驚醒夢中人。
良久,風中傳來了凌汐說的最後一句話:
「路以檸,你快回到那個屬於你的世界吧。」
/
清城一中,高二一班裡。
程星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自己前面已經空了兩天的座位,沉默不語。
就連單意和卓起也能感覺到他這兩天的情緒不太對勁。
識相地沒跟他搭話,讓他一個人靜靜。
放學後,鈴聲一響,程星臨拿起書包就走人。
他去了高三的那棟教學樓,在看到那個清冷少年從樓梯口出來的時候叫住了他。
「唐星舟,我有事找你。」
唐星舟聽到聲音後微微抬眸,眼神很淡地看了他一眼,沒理會。
程星臨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攔住了他。
他開門見山道:「我想知道路以檸以前發生的事,越詳細越好的那種。」
從顧家出來以後,他的腦子裡就很亂,有根線一直纏繞著他。
那天在樓下他只是聽到了一些事情的大概,但是根本不夠。
他想了解更多一些關於她的事,最好是從小時候到現在的。
而這些事,顧以榛不會告訴他,他也沒打算去問他。
剩下再清楚不過的就是唐星舟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所以他來找他了。
唐星舟充耳不聞,側身越過了他,繼續向前走著。
程星臨感覺到他冷漠相待的態度,他咬牙,直接放大招——
「單意的一個秘密,換不換?」
前面的少年在聽到這句話後,如他意料之中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他回頭,終於正眼看他。
程星臨在他身後笑得一臉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