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顧先生定然是看出來了,卻又有點訝異他竟然會看貼吧這種東西。
顧黎修剪的乾淨整潔的手指摩挲著屏幕,慢慢把那幾個帖子展現給他看——果然是七個。以燃燒的樹林為開頭,學校隱蔽的角落都沒被放過,帖子裡的話說的並不直白,可卻含著種若有若無的色氣,跟火一樣直往人心口裡燒。
他卷著領帶,慢慢拉緊了些,聲音里有笑意。
「怎麼知道的?」
杜雲停微微打個哆嗦,果斷地先行認錯,只是雙手被束縛住了,當真妨礙他發揮。他只能將長長的眼睫搭下來,放軟聲音,喊了一聲「黎哥」。
顧黎沒生氣,只是平靜地望著他。
「想要這麼玩?」
「……不,」杜雲停夾緊了腿,憋屈地回答,「我想學習。」
「是嗎?」
「是,」這會兒後頸上窩著的髮絲都快炸起來了,杜慫慫一字一頓說,「我愛學習……學習讓我快樂……」
「那背書吧,」一本薄薄的課本被扔過來,顧黎的聲音不緊不慢,平淡的很,「錯一個字,就加學費。」
「……」
臥槽,他是不是給顧先生加上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屬性?
顧黎手臂撐在被面上,定定地看他。他的確是沒想到,別嘉言看起來超出尋常的乖巧,心裡頭縈繞著的念頭卻和這副溫順外表展現出來的不大相同。但這並不稀奇,甚至給了顧黎一種「就該如此」的奇怪感覺,他翻著書頁,聽著少年斷斷續續的背書聲,從頭到尾,連一個字都不曾錯。
他微微頓了頓,說:「可惜了。」
慫慫:「……」
早知道就背錯幾個字了。
他垂下頭,看著那條領帶從自己手腕上重新鬆開,竟然也跟著從心裡湧出了點可惜。
7777不得不喝止:【差不多就行了,你們還是祖國的花朵!】
祖國的花朵不能幹這種污濁之事!
杜雲停目光放遠,幽幽道:【祖國的花朵想要被澆灌……】
【不行。】
【那滴灌?】
【什麼灌也不行,】7777冷酷地打斷他,【你就當你是仙人掌,不需要水。】
慫慫委屈的一批。連澆水都不讓,他感覺自己的花瓣都要枯萎了,蔫噠噠地把葉子垂在了床上。
高三的這一年寒假,是杜雲停記憶之中最短最倉促的一個。他只有七天假期,匆匆忙忙,甚至在這七天裡帶回了四十幾張試卷,不得不從早到晚紮根在顧先生家的書房,像是把自己移植在了這裡,只有年夜飯回去吃了一頓。
別家的年味兒挺重,興許是為了彌補平常都不怎麼見得著面的兒子,張燈結彩,門口和廊下都掛上了紅燈籠。別母親自下的廚,等到兒子回來時,開了兩瓶子好酒。
「真是,大過年的,怎麼還這麼忙?」她說,又難免有點心疼,給兒子夾了好幾筷子東坡肉,「還學習呢?」
杜雲停點頭。
若是這之前他這麼回應,別母是定然不會相信的。她不是不知道兒子的脾氣,那天生不是塊學習的材料,倒是讓他去喝酒取樂,他耍的挺好,整日裡坐在電腦前衝著屏幕大叫大嚷。
可這半年來,別嘉言的確是脫胎換骨了。他把進入全班前十名的答題紙帶回來時,別母險些將自己的眼睛瞪脫眶,拿著反反覆覆看了好幾回,這才敢相信這是她兒子考出來的分數。
真是久違了——別嘉言上一次離全班前十這麼近,還是在幼兒園,那時候全班同學都考了100,就他考了72,勉強能算是全班第二的成績。因為也沒別的分數了。
在那之後,別嘉言再也沒再在學習上頭展露過聰明才智。如今好不容易展露出來,別母的心裡都不由得跟著甜,給他連連夾菜,囑咐他多吃點。
「你那個同桌這兩天還在給你補課呢?」
杜雲停說:「是。」
他對著爸媽,使勁兒吹了一通顧先生的彩虹屁。年級第一,長得又俊,人又好,又熱心,關心同學樂於助人——要是讓顧黎聽見,都聽不出他這是在說自己,開玩笑,顧黎什麼時候能和樂於助人這四個字沾上邊?
別母卻當真了,不說別的,兒子在人家家裡成績有提升總是實打實的。她說:「那明天給人家送點年禮,待會兒我讓阿姨給你收拾點東西。」
杜雲停的心頭微微一動,阻止了她起身的動作。
「那倒不用,媽……」
他低聲說了兩句,抬起頭看著別母。別母神色猶豫,下意識說:「大過年的……」
她搖搖頭,最終還是擺擺手,「隨你去。——別跑太遠,路上小心點!」
這一年的春節格外沒有年味。顧黎從卷子上抬起頭,朝著窗子外看了眼,天空黑沉沉的,沒有半點月光,反倒是大片大片烏黑的雲占據著,空氣中吹盪著飽含冷意的風。
他頓了頓,重新將目光收回來。保姆小心地敲門,站在門口說:「少爺,那我現在回去了?」
顧黎沒讓她就這麼走,將之前來人送的一點東西也讓她拎回去。保姆推拒了幾次也沒拒絕掉,只好滿滿當當提在手裡,瞧著他一個人站在玄關的模樣,又有點心疼。
「菜我都做好了,就在廚房裡,做了你喜歡吃的菜——少爺待會兒要是餓了,
稍微熱一下。」
顧黎點點頭,望著她出門。他扭過身,這偌大的別墅裡頭冷冷清清,沒有升起來半點人氣。
他父母誰也沒回來,至今仍然在海外與合作方開會。顧黎也能明白,畢竟外國人從不過春節。
可這屋子裡的其他人總是要過。
他重新走回自己房間,定定站在桌邊許久,終於去摸手機。還沒等他解鎖,好像是心有靈犀,屏幕上猛地彈出一條消息,是小男朋友發過來的。
【吃年夜飯了嗎?】
配的表情包是一隻白毛紅眼的兔子,在牆後頭探頭探腦。這個表情與他本人有點像,顧黎欣賞了好一會兒,將它存進了自己的收藏,這才動動手指,回:【吃了。】
他知道這時別嘉言定然是和父母在一處的,因此言簡意賅,並不擾了對方難得的闔家相聚。
小男朋友的信息回復來的很快。
【我也吃了,紅燒肉特別好!】
顧黎摩挲著屏幕,臉上微微的帶了笑。
【卷子寫完了?】
【……】
對方義正言辭地指責他:【過年了,怎麼還能只惦記著卷子?】
顧黎唇角笑意更深,有一搭沒一搭回他信息,一直聊到了將近午夜。馬上就要到十二點,他終究是忍不住打了電話,想聽聽少年的聲音。
電話不過嘟了兩聲,很快便接通了。對面的少年聲音清朗,氣息卻有些急促,像是在一路小跑,「黎哥?」
顧黎皺皺眉,問他:「這個時間還在外面?」
「沒,」杜雲停含糊道,「我放炮呢……得跑遠點。黎哥等會兒……」
那頭的聲音更亂,隱約像是他跨過了幾個台階。終於安靜下來時,杜雲停的喘息聲有些急,問:「時間到了吧?」
顧黎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分針慢慢地向著時針移動,搖曳的樹影投在了他的書頁上。
「馬上。」
他舉著手機,更操心杜雲停這會兒究竟是在幹什麼,沉聲道:「很晚了。」
「很快了,」少年說,「先等等……」
他好像也在看表,隨即聲音裡帶了笑,說:「三——二——一——」
「黎哥,新年快樂!」
顧黎心頭好像是熾熱的,被誰點起了一簇簇火苗。他同樣回復了新年快樂,隨即方才意識到,這聲音好像並不僅僅是從手機中發出的。
他倏的一下站起身,抬起眼。透過窗紗,他的少年站在大門前,沖他遙遙揮動著手臂。
顧黎怔了怔,緊接著,他第一次在家裡這樣倉促地奔跑起來。他一把拉開門,再打開大門時,少年把自己凍得通紅的手塞進他口袋裡,還帶了一頂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毛線帽,倆毛線球球白絨絨,順著他臉頰晃悠下來,透著點童真的意味。
「凍死了,」少年說,腳在地上跺了跺,將手中的保溫桶遞給他,「我就是來給黎哥加兩道菜。伯父伯母在家吧?我就不進去了……」
顧黎的喉頭動了動,忽的道:「進來。」
「真不去了,」杜雲停說,靴子又蹭了蹭,「我就是想見見你——見著了就好了。你還沒穿外套,快進去,小心凍感冒了!」
顧黎仍舊說:「進來。」
「……」
杜雲停慢慢也意識到了什麼。顧家一樓的燈並沒有亮,只有門廊處的頂燈開著,二樓唯一一點光亮,也是從顧黎自己的房間裡發出來的。他不再拒絕,跟著顧黎進去,在門口熟門熟路換了自己的拖鞋。
房子裡沒什麼聲響,倒是隔壁樓的狗叫一聲接著一聲。廚房裡的飯菜都被端出來,杜雲停自己也帶了幾道過來,這會兒通通擺上了桌,滿滿當當,也算是一頓團圓飯。
顧黎臉上沒什麼表情,卻開了一瓶紅酒。那紅酒是他爸的典藏,向來不肯給人喝,一直寶貝又寶貝地藏在酒窖里,這會兒顧黎開了,只給杜雲停倒了淺淺一點,全當是增個年味兒。
這樣的家庭里,培養出來的孩子往往是從小就出沒於各種社交場合的,酒量自然不會差。這一點酒,只是助興添彩的意思,並沒想著把人灌醉。
然而他著實是高估了杜雲停的酒力。幾分鐘前還沒個老實樣,非要站起來給他夾菜,電視也被打開了,杜雲停完美違背食不言寢不語的祖訓,對著個小品笑得不能自已,臉上都快被他擠出來倆酒窩。
幾分鐘後顧黎不過給他盛碗湯,再一看時,杜雲停杯子裡頭已經空了,這會兒兩眼稍稍有點朦朧,坐在原地發愣。
過一會兒,他的雙手慢慢捧上了臉,許是察覺到了顧黎的目光,抽風似的抖了半天眼皮,給他擠出了一個歪七扭八的wink。
顧黎一怔。
他伸手去摸摸,少年的脖子紅透了,連嘴裡頭都透出了些微的酒氣。
「顧先生啊……」
他含糊地喊了聲,慢慢地起身湊過來,像只幼獸一樣從地板上往顧黎身上蹭。手指拽著衣角,鼻尖抵著鼻尖,失了焦距的瞳孔逐漸對準他,醉意朦朧又是一笑。
「顧先生……」
他只喊了這一句,眼淚忽然就砸了下來,啪嗒啪嗒往下掉。顧黎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委屈,倒好像有人把他的心也一塊跟著攥緊了,跟著悶悶的疼。他將少年舉起了些,讓他在自己膝上坐的更穩當,聲音低沉。
「別嘉言,怎麼了?」
少年沒說話,只是哭的更厲害,鼻子眼睛都通紅一片。顧黎反反覆覆親他,從臉頰親到頸側,拍著他的後背誘哄半天,也沒讓他停下來,反而被少年摸著背,反過來問他:「很疼吧?」
顧黎愣了愣,竟然沒有聽懂這句話。他箍著懷裡人的腰,聽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哭,反覆問他是不是很疼。
顧黎回答了句不疼,又被說騙人。他真是半點法子也沒了,無數解法到了這都解不開眼前這一道題,顧黎哄著人,忽的又想起了那一夜裡頭熾熱的夢。
他輕輕喊:「乖寶。」
這一聲喊出來,杜雲停安靜了點,窩在了他的臂彎里。
顧黎輕輕晃著他,本以為這一聲喊起來並不容易,可真到了嘴邊才知道,裡頭包裹著的竟然只有滾燙的蜜一樣的憐愛,並沒有他想像中的肉麻感。他第一聲出去了,剩餘的便喊的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好像這稱呼本來就是給懷裡人的。
「乖寶,乖寶……」
杜雲停不動了,半天后揪著他袖子低聲嘟囔說:「想喝可樂。」
顧黎給他倒了一杯,餵到嘴邊,就嘗了一口,杜雲停就不樂意了,側頭抗議。
「不是這種裝的!——比這個甜!不喝這個!!」
顧黎家裡只有這一種可樂,只好哄著他換別的吃。杜雲停倒也好哄,換了要求說要吃肉。
桌上有一道兔肉,是保姆做了留下來的。顧黎夾了一點餵他,就吃了那麼一口,杜雲停張開嘴,呸的就給吐地上了。
顧黎一愣,緊接著就看見他眼睛裡頭刷拉又滾落出兩滴圓圓的淚珠子。杜雲停轉過身來,不可置信道:「你吃咱兒子……」
顧黎:「……」
他怎麼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還有了兔崽子?
作者有話要說:慫慫:一喝多就有點串戲。
顧先生:逐漸沉默並若有所思.jpg
高中時代得結束了,沒到年齡不能有駕照,有一部分想寫的情節必須留給大學……
就明天!(握拳)
感謝大家的鼓勵和加油,後天開始恢復正常日六!
還在努力調整,不知是因為這幾天工作壓力太大,還是因為體內濕氣重,已經買了褪黑素,準備用用看了。有用的話到時候會分享給各位失眠姐妹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