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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細雨過後,將東京城洗刷乾淨。
清晨,雨停了。
但空氣中猶自瀰漫著薄薄的水霧,令東京城,若籠罩在一層輕紗之中。
玉尹醒來,一如往日在院中練功。
那羅漢樁而今已經練得純熟,漸入佳境。對力量的掌握,似乎比之先前,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使了兩趟拳腳後,玉尹感覺神清氣爽不少。
他從臥房裡取來了那支嵇琴,邁步出門。
清晨時分,東京重又恢復生動。
大街小巷裡,行人穿梭,透著勃勃生趣。只是這生趣,這繁華,恐怕也難長久。
唱叫聲,在耳邊迴蕩。
不時傳來小孩子的玩鬧聲;衣著各式的女子,聚在一起悄聲細語,不時發出銀鈴般悅耳歡笑。合著這景致,配著這風情,讓人宛若行走在清明上河圖里。
北宋最後的繁華與喧囂……
玉尹漫步長街,思緒飄飛。
看著一幕幕生動的景象,內心裡卻絲毫感覺不到快樂。
開封府的百姓們,你們可知道,那些金錢豬尾巴的祖先,而今已磨刀霍霍,正欲殺將而來?開封的繁華,與靖康後的破敗,總是讓人心情抑鬱。
面對這一幕幕,玉尹真想大聲呼喊:醒醒吧,狗日的金錢豬尾巴,已經把屠刀架起。
可是,誰又會相信?
恐怕連燕奴,也未必會認同自己的話吧。
出身市井,註定了玉尹無法走入官場。就算是進入,也未必能習慣……
對了,不若試探一下陳東?
他是太學生,結交有廣,接觸人也遠非玉尹可以相比。
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或者借他之口,提醒一下,讓官家早作準備呢?
這念頭一升起,便再也無法抹去。
不知不覺,玉尹已來到了馬行街上。
玉家鋪子已開張了,黃小七等人正在案頭忙活。玉尹意外看到了一個熟人,確是羅一刀。只見他一身短打扮,正手持切肉刀忙碌不停……
「四六叔,你怎地來了?」
羅一刀抬頭,那張枯皺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許久不來,小乙哥這勾當,確是越發好了……總在家無事可做,有些閒得發慌。所以便厚著麵皮前來,不知小乙哥這邊,還缺不缺人手呢?」
玉尹有些糊塗了。
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
羅一刀以前辭工,是擔心壞了羅德的前程。
而今,羅德的前程沒了,羅一刀自然就沒了許多顧慮,於是便返回來。
「四六叔願意回來,小乙正求之不得。」
羅一刀應了一聲,目光在玉尹手中的嵇琴掃了一眼,旋即流露出了笑意。
「怎地小乙哥今日,欲使一回琴嗎?」
「總是無事,便來消遣。」
「自家可聽人說,小乙哥使琴一絕,可惜無緣看到。今日卻能一飽耳福了!」
玉尹哈哈大笑,從鋪子裡拉出一張長凳,靠在欄杆坐下。
他拿起弓子,試著在嵇琴上拉了一下,感覺音調有些不對,於是便調整琴弦。就在他拉動琴弦的時候,原本很熱鬧的玉家鋪子,突然間安靜下來。
許多衣著華美的姐兒,自動靠上前來。
未等她們開口,卻見玉尹突然動了……
如泣如訴的琴聲,在馬行街上空響起,那樣突兀,卻與這環境如此契合。玉尹今日使得是一個民間小調,琴聲也顯得有些悲涼。偏偏這琴聲,又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不多時,那玉家鋪子門口,便聚集了上百人。
這感覺真好!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可以找到知音。
似乎每一個人,都是音樂大家。哪怕是那市井中的販夫走卒,也能談音說率。比之前世,苦苦尋求卻不得一知音,這時代,似乎更適合自己。
幽幽琴聲,淒淒蕭索。
宛如這天氣一般,讓人心中感受壓抑。
待一曲結束,竟無一人出聲。好半天,也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叫了一聲好,頓時引起一派叫好聲。
「小乙使琴,真箇冠絕。」
一個女子上前,欠身一揖,「此前坊間流傳,總有些不信。然今日聽得,才知傳言不假。這開封府內,能與小乙齊肩者,恐唯有馮超一人……然小乙方才使琴,似有憂慮,卻不知這心中憂慮者,究竟為何?」
說完,她也不等玉尹回答,便走到肉案前,要小七取了一斤精肉,扔下一貫錢,便施施然走了。
這妞兒是誰?
好生爽氣,頗有些大丈夫氣概。
不過,她確是個知自家心意的……方才玉尹琴聲里,隱隱包含著些許不安和燥郁情緒。這妞兒居然聽得出來,看見她在音律上,端地不俗。
「剛才那姐兒何人?」
「作死不成?那是武節郎夫人。」
「哪個武節郎?」
「真箇囉唆,還有哪個武節郎?自然是韓武節……你怎可稱之為姐兒?」
韓武節?
玉尹忍不住扭頭低聲問道:「韓武節是誰?」
羅一刀笑道:「便是三年前率五十騎,在滹沱河畔大敗金人的韓世忠韓武節……怎地小乙哥忘了?當初韓武節滹沱河大敗金人後,你還說恨不得為韓武節牽馬綴鐙。呵呵,剛才那女子,想來便是韓武節夫人。」
梁紅玉嗎?
玉尹一怔,下意識抬頭看去。
只是此事,那女子已不知去了何處,蹤影不見。
真的是梁紅玉?
那個黃天盪擂鼓助戰,大敗金人的梁紅玉嗎?玉尹不免,感到吃驚。
先有岳飛,而今又有梁紅玉。
靖康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他心中,隨即又多了幾分焦慮……
「小乙哥,今日生意端地是好。」
待晨間的生意過去,玉家鋪子漸漸歸於平靜。
玉尹只使了一次琴,便沒有繼續。這也讓許多特地來觀瞧的姐兒,不免心生遺憾。但既然玉尹能使一次,就一定能使第二次。這也使得玉家鋪子周圍,總有不少姐兒徘徊。有的是慕名而來,有的則在白礬樓常駐。
不過沒有人上來要求玉尹再使一曲,那不免有些唐突。
可許多人,還是心懷期待,等著玉尹再使一次。可惜整整一個晌午,玉尹沒有再去碰觸嵇琴。
然而這許多姐兒徘徊,卻為玉家鋪子帶來不少生意。
待閒下來後,黃小七清點了一下,意外發現今日的生肉,竟賣了三分之二還多。這正午還會有一個高峰期,若是沒了生肉,豈不是要壞了勾當。
黃小七忙告訴玉尹,玉尹想了想,便讓黃小七去周圍的鋪子,平價收購些生肉過來。總不能使中午沒了生肉,斷了檔才是。黃小七答應一聲,便匆匆走了。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就見他推著一頭生豬回來。
「剛才在潘樓街遇到個相熟的,本說好了要給千金一笑樓送去,不想那千金一笑樓卻減了一頭生豬。那廝正頭疼如何回去交差,正好被自家碰到,便說好了十八貫買來。待會兒,自家再把錢給他送去……」
千金一笑樓?
啊!
卻忘了這樁事情。
昨日和張真奴說好,這千金一笑樓日後生豬會從他這裡購買。
原以為是說笑,但現在看來,恐怕是當真了……午後還要去千金一笑樓走一遭,若真箇能做成了這買賣,倒也是樁好事。至少能多賺個一兩貫來。
還有白礬樓那邊,要三百斤熟肉。
也是要做成才好……
玉尹和俏枝兒不對付,但是和白礬樓,卻沒什麼恩怨。
既然他們要送錢過來,玉尹自然不能放過。沒辦法,誰讓他缺錢呢?
「小七,明日裡你找個人來!」
「要招人?」
「倒也不是……晌午後我要去談些事,若談得好,怕要增加這生肉的數量。你一個人未必能顧得住,需找個人幫襯才好。最好是識字的,能通曉算術最好。到時候必然會有大筆錢的交割,我擔心你忙不過來。」
「有這等事?」
黃小七頓時興奮了。
玉尹笑了笑,點頭拿起了嵇琴。
就在他準備使一曲的時候,羅一刀卻突然開口:「小乙哥,我家大哥識得字,而且算學極好。不知小乙哥能否給他個機會,讓他來做此事?」
「你是說,羅德嗎?」
玉尹一怔,想了想,便明白了。
羅德而今從書院裡被趕出來,怕一時間也找不到事情。
羅一刀家裡有沒有田產,如果單靠他一個人操勞,恐怕也照顧不來。
讓羅德幫忙,問題不大。
卻不知那傢伙是否願意?
玉尹道:「若大郎願意,自家當然歡喜。
不過還要等自家晌午後去談好了,才能決斷。而且,大郎願意操勞這卑賤之事嗎?我卻擔心,他未必願意。四六叔不妨回去,和他商議一番。」
「他敢不答應!」
羅一刀勃然大怒,「偌大的人了,難不成要老子為他切一輩子的肉來養活?
就算上他,小乙哥莫擔心。
他若不答應,我回去就打斷他的狗腿。」
羅一刀把話說到這地步,玉尹自然沒有辦法再拒絕。
於是,他點頭,算是應下此事。
坐直了身子,玉尹正要再使上一曲,忽見一個中年男子,昂首闊步,走到他面前。
一襲青衫,頭戴方巾。
身上,還背著一個琴囊。
他站定之後,沉聲道:「玉小乙嗎?」
玉尹抬起頭,看著那人,點了點頭道:「正是自家。」
「自家馮超,聽聞你琴藝無雙,故而特來向你討教,不知小乙可敢應戰。」
馮超?
玉尹覺得這名字好生耳熟,偏偏又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正要開口,卻見那馮超一手抄起長凳,滴溜溜在原地一轉,而後單腿翹起,朝長凳坐下。同時,他取下琴囊,拿出嵇琴,弓子一顫,琴聲頓起。
玉尹臉色,隨之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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