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語重心長

  這話說的,道理全都讓他一個人給占了,順帶還把他自己擺在了長輩的位置上。而如果韓青繼續揪著昨晚的「逐客令」不放,便成了不理解長輩的良苦用心!

  「老狐狸!」韓青在心中偷偷罵了一句,轉過身去,一邊偷偷打量說話之人模樣,一邊向他抱拳行禮:「卑職金牛寨巡檢韓青,見過李都監。冒昧前來打擾,還請都監……」

  一句話還沒等說完,對方已經勃然變色,「你叫我什麼?李都監?來人,給老夫把他亂棍打出去。老夫堂堂正三品行營兵馬都監,沒功夫搭理一個從九品芝麻巡檢!」(註:行營兵馬都監,相當於方面軍副司令,而在宋代,司令,即「兵馬都部署」通常由樞密使遙領。)

  「是!」張環等人轟然響應,卻沒人上前推搡韓青,只管拼命地給他使眼色。

  以韓青的聰明,豈會猜不到,這位李都監是在挑自己的理兒?趕緊從身體前主人的記憶中,快速查找李都監的形象。

  對方長得很帥氣,是那種雖然老邁,卻風采不屬於年青人的帥氣。絲毫不亞於二十一世紀某位綽號「丁蟹」的影視明星,並且比後者,還多了幾分英武和陽剛。

  這麼帥的形象,在身體前主人的記憶里找起來,非常容易。韓青幾乎在短短几秒鐘之內,就將其跟記憶里的一個名字對上了號。

  姓李,名繼和,表字周叔。其父親李處耘,曾經在殿前軍中,與自己身體前主人的祖父韓重貴共事,關係算得上親密!

  而此人的親妹妹,嫁給了宋太宗趙光義。雖然不是現任皇帝趙恆的親生母親,早年卻曾經將現任皇帝視為己出。因此,被現任皇帝趙恆,尊為明德皇太后!

  因為明德皇太后這層關係,現任皇帝趙恆,對李繼和也極為寵信。

  非但私下裡,稱其為「二舅父」,在公開場合,也從不直接呼他的名字。並且,還屢屢對其委以重任!

  不過,李繼和本人,也非常知道進退。平素從不以國舅自居。與同僚起了爭執,也總是主動退讓。久而久之,同僚參照古代著名的實在人羊祜,送其綽號為「李叔子」……

  「怎麼,你還敢不服氣?」沒等韓青在腦海里,將李繼和的資料翻完,對方的質問聲,已經又傳到了他的耳畔。

  『老狐狸,我想不服,也得有那資格啊?』韓青在肚子裡,又偷偷嘀咕了一句。表面上,卻趕緊擺出一幅畢恭畢敬模樣,重新跟對方見禮,「世叔息怒,晚輩剛剛睡醒,有些糊塗。晚輩韓佳俊,拜見世叔。昨日不知道世叔做了鎮戎軍的主帥,未能儘早向世叔問安,還請世叔原諒則個!」

  「嗯!算你聰明!」李繼和手捋鬍鬚,滿意地微微點頭。

  隨即,又將臉一板,沉聲補充:「你昨日即便知道老夫在此,老夫也不會見你。不長記性的東西!在汴梁闖下那麼大的禍,全仗著韓世叔舍了老臉去官家面前求告,才沒被深究!這才剛剛來永興軍路幾天?竟然又把天給捅出了窟窿,名字還上了海捕文書!」

  罵聲雖然聲色俱厲,然而,口氣卻全然是長輩在教訓晚輩,不包含絲毫的惡意。

  韓青聽了,只能替身體前主人接下這份人情,第三次畢恭畢敬地長揖及地,「世叔教訓的是,晚輩的確做事有失仔細考量。晚輩……」

  「口是心非!」白鬍子老帥哥李繼和撇了撇嘴,冷笑著點評。

  笑過之後,卻又嘆了口氣,低聲道:「罷了,有你祖父在,倒也輪不到老夫來教訓你。吃過朝食沒有?若是還沒吃過,就去陪老夫吃一些。老夫倒是想要聽聽,你究竟幹了哪些十惡不赦之事,竟然讓那老好人張齊賢,都恨不得將你抓起來大卸八塊?」

  「世叔,晚輩其實非常冤枉!」韓青聞聽,立刻知道,自己昨天救武二所施展的那套醫術,起了作用,趕緊拱著手表態。

  」冤枉不冤枉,不能由你自己來判斷!」李繼和擺出一幅公事公辦模樣,板著臉強調,「走吧,咱們爺倆邊吃邊說。放心,如果你真的是被冤枉了,老夫帶著你回邊梁,去跟那張齊賢打御前官司!」

  說罷,又掃了一眼紅著臉低頭不敢插嘴的竇蓉,和滿臉好奇的竇沙。搖搖頭,沉聲補充,「你們兩個,先去帳篷里歇息片刻。放心,既然進了老夫的軍營,就誰也不敢再動你們半根寒毛!」

  「多謝世叔!」竇蓉立刻顧不上再害羞,拉著自家弟弟向李繼和行禮。

  「你這女娃,倒也爽利!」李繼和笑著點頭,隨即,拉起韓青,快步離去。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中軍大帳。早有親兵提前預備好了早飯。雖然看起來非常簡單,卻也有魚有肉,葷素全都不缺。甚至還提前溫好了兩壺黃酒。

  韓青看到此景,頓時就明白,李繼和邀請自己一起吃「朝食」絕非臨時起意。因此,也越發相信,真正導致李繼和決定出手幫助自己的,是自己昨夜展示出來的那套戰場急救術,而不自家長輩跟對方之間的交情。

  既然彼此之間,都有需要對方之處。韓青舉止,就輕鬆自如了許多。只是在表面上,一直保持著足夠的禮貌,內心裡,卻權當對方是自己的一位客戶。

  而那李繼和,也如傳說中一樣厚道。以長輩對待晚輩的姿態,招呼他吃了一些酒菜,又隨便閒聊了幾句之後,就非常坦誠地說道:「昨晚打發你走,是老夫的主意。老夫不是不顧咱們兩家的交情,而是老夫身份實在特殊。畢竟,官家還尊稱老夫為「舅父」。老夫自己,眼下又手握重兵!」

  如果韓青是個真正的熱血少年,聽了這番話,心裡肯定會偷偷冷笑。然而,作為一個精神上的成年人,這番話落在韓青耳朵里,反而讓他心中對李繼和多了幾分尊敬。

  長輩們之間的交情,是長輩們的。李繼和本人,並不欠自己任何東西。

  而李繼和即便不解釋,自己也不能再為昨晚他打發自己走的事情,耿耿於懷。況且,自己也沒有耿耿於懷的資格,

  如今,李繼和主動解釋了,就說明,此人是真正把自己當成了一回事兒。而不是想要裝模作樣糊弄一番,帶起手下的郎中學會了急救術之後,立刻抽身。

  「是晚輩考慮不周,讓您老為難了!」想到這兒,韓青舉起酒盞,真心實意地向對方賠罪,「另外,晚輩昨晚被紅蓮教追殺,誤打誤撞才來到行營這邊,實在也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李都監是您!」

  「你不知道老夫是鎮戎軍兵馬都監?」李繼和聽得微微一愣,皺著眉頭質疑,「不應該啊,年初之時,朝廷是發了邸報的。」

  「晚輩到了金牛寨任上之後,大病了一場。躺了三個多月才又好起來。而金牛寨地處偏僻,想看邸報,得去六十多里之外的定安縣城。」韓青苦笑著搖搖頭,也將自己的一部分情況,坦然相告。

  「病了三個多月?你沒有寫信告訴家裡麼?按說,他們如果知道,早就該想辦法把你弄回汴梁去了!你父親雖然英年早逝,可你的兩位堂叔,還有你祖父,卻都不是涼薄之人。」李繼和聽得又是一愣,皺著眉頭繼續詢問。

  「晚輩,晚輩怕祖父擔心,沒敢寫信告訴他老人家!」韓青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哪敢隨便返回汴梁?苦笑著搖搖頭,低聲解釋。

  「你被定安縣的官員欺負,是不是也沒告訴家人?」李繼和非常聰明,立刻舉一反三。「你說你,乾的這叫什麼事兒?明明寫一封信給你祖父,他就能幫你收拾那些不長眼睛的傢伙,你為何非要自己動手,把事情越搞越大?」

  「若是剛剛挨了欺負,你就寫信告狀,再不濟,你家長輩也能想辦法將你調至別處。而現在,整個永興軍路,都被你攪成一鍋粥了。你家長輩再想幫你,得花費二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力氣。眼下又不是先帝在位之時,會時時刻刻念著你祖父替他擋箭之恩。唉!糊塗!我看你啊,純粹一個小糊塗蟲!」

  「世叔教訓的是,晚輩的確糊塗了!」韓青紅著臉,拱手認錯。

  既然借用了別人的身體,別人的社會關係,恩怨瓜葛,他就沒法不承認。而李繼和的話,從身體前主人的角度看,也的確句句在理。

  整件事,回頭細看,關鍵還是在於,他雖然接管了別人的身體,卻打心眼裡,不願意跟別人的家族,再扯上關係。

  結果,遇到事情,就想著自己單槍匹馬去解決,不到最後關頭,不願勞動汴梁老韓家。

  而當他意識到,自己是在跟整個永興軍路官場作對,還同時挑戰了永興軍路黑道之時,再想去借用身體前主人的家族力量,卻已經來不及。

  通往汴梁的道路,全都被黑白兩道堵得結結實實。他只要一露面兒,就肯定面臨一場追殺。想寄信回去,那邊也沒有收到的可能!

  「你不是糊塗,你是年少意氣!」李繼和繼續傳來,竟然從另外一個角度,替韓青的所有行為,找到了一個最合理的藉口,「你是急著想做幾件大事,給你祖父和叔父們看。向他們證明,你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兒了!甚至,想要向他們證明,當初你在汴梁闖的禍,並非你的錯!」

  不待韓青否認,笑了笑,他繼續搖著頭補充,「這點,老夫明白得很!誰沒年少過?老夫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心思也差不多。總認為自己文武雙全,無所不能。直到闖下了大禍,才發現,原來離開了家人,自己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