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哪裡想得到,剛剛接替了劉承珪位置沒幾天的竇神寶,就已經被以王欽若為首的「南狩」派官員收買?還以為此人像劉承珪一樣,對自己忠心耿耿。因此,將竇神寶派出去之後,他就開始認真地琢磨起,具體的去向安排來。
上午廷議時,陳堯咨提議去蜀中,曾經令他好生猶豫。而現在,他卻又認為,能早點兒離開滑州就好,其實無所謂去哪。
蜀中固然是好,昇州作為遷都的選項,卻遠比蜀中更早,準備也更充分。
另外,眼下昇州城內,南唐的宮闕大部分都保存完好。稍加修飾,便可以利用起來。
如此,待他到了昇州之後,就不必像現在這般,從早到晚縮卷於狹窄閉塞的州衙。
至於蜀中,則可以做第二選項。萬哪天昇州的氣候或者其他方面不讓他感覺滿意,他還可以乘坐大船逆長江而上,直抵成都!
如是想著,他的心情就變好了許多。
而屋子裡剛剛架設的暖爐,也的確名不虛傳,很快就將白銅外殼和一部分煙囪,燒成了明亮的橙黃色。
熱氣迅速變成了熱浪,烤得他臉色發紅,全身上下積蓄已久的寒氣,也化作汗水,滾滾而出。
「官家,王樞密和劉知府到了,正在行宮外等候宣召!」正準備吩咐小太監們,不要將暖爐燒得太旺,門口處忽然吹進了一股冷風,緊跟著,竇神寶的聲音,就在他耳畔響起。
「這麼快?宣,立刻宣!」趙恆聽得一驚,趕緊收起對未來的暢想,笑著吩咐。
「是!」竇神寶答應著快步出門,不多時,就將王欽若和劉元二人帶入御書房內。
趙恆心裡頭一片火熱,因此,君臣剛剛見禮完畢,沒做任何寒暄,他就直奔主題,「朕今日思前想後,仍舊覺得暫且去昇州避寒,是最佳選擇。奈何寇準極力攔阻,朕與他相知多年,亦不忍因為他固執己見,便抹殺了他以往的功勞。因此,想請兩位卿家幫忙琢磨個辦法,將寇準先調到澶州去。然後才好方便行事。」
王、劉二人,在路上就已經商量好了,該如何應對。因此,裝模作樣地「沉思」了片刻,王欽若就率先給出了答案,「啟稟官家,近日遼軍攻城甚急,李繼隆老將軍又被冷箭所傷。官家理應派遣重臣,前往澶州探望李老將軍,同時激勵全軍將士……」
沒等王欽若將話說完,趙恆就擺手打斷,「這話竇神寶跟朕提起過。但是,具體該如何做,才能讓寇準不起疑心?」
「明日早朝,若是有緊急軍情從澶州傳來,寇準必然會繼續敦促官家過河去澶州鼓舞軍心。而接下來,臣會出面極力阻止官家以身犯險,並且以言語激之!」王欽若跟寇準做同僚多年,早就摸清楚了對方的短處在哪兒,想了想,又笑著補充。
「緊急軍情?既然是緊急軍情,怎麼可能說來就來?」趙恆聽得似懂非懂,皺著眉頭指出其中破綻。
「樞密院每日接到軍情數十件,偶爾將一般軍情當成了緊急軍情,也是無心之失。」王欽若又笑了笑,回答得好生輕鬆。
這下,趙恆就徹底明白了。
眼下王旦回汴梁坐鎮,樞密院暫時完全歸王欽若掌控。他將一件未必非常重要的軍情,當作緊急軍情匯報,誰又會懷疑他造假?
而寇準的脾氣,又素來剛直。如果有人在廷議時質問,為何他一直鼓動官家去澶州,自己卻留在黃河以南。他十有七八,會當場主動請纓,先一步趕赴澶州。
屆時,只要自己點點頭,寇準這塊大石頭,就被搬開了。
只是這麼做,有點兒對不起寇準的一片孤忠。所以,趙恆心裡多少有些猶豫。
然而,王欽若接下來只用了三句話,就讓他下定了決心。
「官家,據微臣派人查驗,黃河南岸的冰面,已經又向河道中央延伸了半丈寬。而據欽天監推測,最近幾天,還會有另外一場大雪。如果官家不走,半個月之內,黃河肯定會上凍。」
黃河上凍,契丹騎兵就可以踩著冰面直抵滑州城下。屆時,趙恆想走都來不及了。
因此,嘆了口氣,他喟然點頭,「也罷,明日早朝,就依卿之計行事。朕相信,寇準早晚會明白,朕也是為了江山和百姓!」
後半句話,純粹是自欺欺人。然而,王欽若和劉元兩人,卻作感動狀,連連躬身行禮。
待行禮完畢,二人又開始當著趙恆的面,具體謀划起了整個對付寇準的步驟。
這倆傢伙沒本事對付遼軍,對付自己人,卻如有神助。
第二天廷議,幾乎沒廢多少力氣,就令寇準入了局。
而那寇準,大概也是有些心灰意冷。主動請纓前往澶州得到了趙恆的批准之後,當天下午,就押送了糧草輜重登上了渡河的大船。
他一走,趙恆立刻就失去了擎肘。當天傍晚,連夜舉行緊急廷議,將四品以上官員重新召集到臨時行宮之中,探討遷都事宜。
中書同平章事畢士安,這才意識到,寇準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趕緊站出來據理力爭。
然而,他威望、口才,皆遠不及寇準。性子也不像寇準那麼固執。所以,爭來爭去,只好跟王欽若等人各退一步,為了官家的安全,先將聖駕撤回汴梁,觀望黃河上凍之後的局勢。
「據欽天監預測,最近將有暴雪。所以,事不宜遲,官家明日一早,便可以由捧日軍護送,先行離開滑州。」馮拯早有準備,見畢士安開始讓步,立刻乘勝緊逼。
在場的高官,原本就以支持「南狩」者居多。只是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在寇準和王欽若兩人之間站隊而已。
此刻既然寇準不在場,畢士安又沒堅持住底線,眾人立刻見風使舵,出言附和馮拯。
結果,畢士安再想改口,就徹底來不及了。只好以「時間倉促,車駕準備不足」為由,拖延離開滑州的日期。
王欽若知道他拖延時間,是為了等寇準從澶州返回,當然不肯答應。於是乎,二人又是一番唇槍舌劍,最後,再次各退一步,將啟程時間,從第二天一早,拖到了中午視天氣情況而定。
從當天傍晚,到第二天中午,總計有七八個時辰。如果畢士安現在離開行宮,派人乘坐快船,渡河去找寇準,仍舊有機會趕在趙恆的車駕離開滑州之前,將寇準請回。
因此,王欽若心中靈機一動,乾脆又拿出一大堆可議可不議的事務,請趙恆聖裁。
趙恆一心想走,當然要全力配合他。立刻將這下瑣碎事務,逐一交給在場眾臣子廷議。
結果,一直拖到夜晚亥時,畢士安才終於能夠離開趙恆的臨時行宮。再想派人過河去請寇準,時間上,肯定已經徹底來不及。
也許老天爺實在厭煩了趙恆君臣繼續瞎折騰,第二天,竟然是個難得的小陽春。
北風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南風,日光暖得如同炭火。
昨日街道上所結的冰,迅速融化。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幾隊大雁振翅南飛,不停地發出歡快的呼朋引伴聲。
趙恆見此,愈發堅信,自己做出了正確選擇。
距離正午還有一個多時辰,他就催促殿前都指揮使高瓊,準備好車駕,帶領捧日軍護送自己和王欽若等人啟程。
而那高瓊,也一改前幾天的熱血上頭。不折不扣地,執行了趙恆的口諭。
趙恆和王欽若等人,各自上了馬車,直奔滑州南門而去。沿途中,聽見百姓們哭聲震天,卻全當是在為自己送行。
轉眼間出了城門,車駕走上了大路,趙恆心裡頭,終於鬆了一口氣。命令隨車伺候並且貼身保護自己的竇神寶拉開車簾,正準備回頭再看一眼黃河沿岸的風光,卻忽然發現,車隊於前方不遠處竟然開始緩緩轉彎。
不再是沿河官道繼續南行,而是於前方岔路口,拐了個彎子,悄然掉頭向東!
「怎麼回事,竇神寶,為何車駕轉彎了!去,你速速去宣高瓊過來見朕。」趙恆性子原本就多疑,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扯開嗓子,高聲命令。
「官家,微臣寇準,懇請官家移駕澶州!」沒等竇神寶做出回應,車窗外,忽然傳進來了寇準的聲音。
緊跟著,寇準的身影,也由一匹駿馬馱著,出現在了趙恆的視野之內。雙手抱拳,姿態無比恭敬。憔悴的面孔上,卻沒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