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畢士安也認出了來人是誰,瞪圓了眼睛低聲驚呼。
然而,才喊了一半兒,他就看到對方將手指豎在了嘴邊上,輕輕擺動。
雖然貴為中書同平章事,畢士安卻能夠體諒別人的難處。立刻意識到,此刻對方的身份不宜暴露,果斷閉上嘴巴,同時用眼神阻止自己的侍衛繼續向馬車靠攏。
半刻鐘之後,馬車順利返回了寇準的臨時居所。
畢士安哪還有心情回去休息?也跟著寇準的車駕進了院子。
待大門關閉,確定四下除了自己和寇準兩人的親信之外,沒有外人出現,他才喘息著詢問,「韓使院,你怎麼來滑州了?曹瑋剛剛還說,你殺了張庭玉之後,就不辭而別。」
「我祖父拼著老命趕過來阻擋遼軍,我總不能裝作沒看到。」車夫打扮的韓青笑了笑,坦然回應,「至於曹瑋,他沒有說謊。我當初的確把張庭玉的首級丟給了張環,就不辭而別。免得有人向張環問起我的行蹤,讓他難做。」
「這,唉——」畢士安瞬間就明白了韓青的話外之意,忍不住低聲長嘆。
換了他自己與韓青易位而處,恐怕為李繼和報了血海深仇之後,也會立刻銷聲匿跡。
否則,萬一官家派人向張環詢問他的去向,讓張環選擇實話實說,還是選擇蓄意欺君?
「進書房說罷,外邊冷!」寇準的心情,也鬱悶到了極點。看了韓青和畢士安二人一眼,沉聲發出邀請。
「謝寇相!」韓青笑著拱了下手,大步走向屋內,絲毫不介意寇準的態度是冷是熱。
管家老寇安很有眼色地跟著三人入內,又親自給三人倒上了熱茶,然後快速出門,吩咐任何人不得向書房靠近。
「韓使院,老夫最近一段時間不能喝酒,就以此茶敬你,仗義出手,替李繼和討還了血債。」寇準的聲音,很快在書房內響起,遠不像當初在永興軍路之時,對韓青那般親近。
「寇相不必客氣,李老將軍對我有恩。他被歹人所害,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置身事外。」韓青舉起手中熱茶,輕輕抿了一口,低聲回應。
「老夫和仁叟,雖然都為同中書平章事,但是,事先也都沒料到,雍王居然這麼快就鋌而走險!」寇準想了想,主動解釋。
「如果寇相和畢相兩個能夠料到雍王會鋌而走險,肯定會阻止官家任命雍王為東京留守。」韓青又端著茶杯抿了一口,非常平靜地回應。
「官家一直視太后為生母,如果雍王不主動造反,他即便能抓到一些雍王的把柄,也不忍處置雍王,讓太后傷心。」仿佛忽然變成了話癆,寇準繼續低聲解釋。
「官家連劉貴妃都瞞過了。恐怕更不會告知寇相和畢相,他在引蛇出洞。」韓青笑著點評,仿佛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
書房裡的氣氛,迅速變得尷尬且詭異。
寇準說的東一句,西一句,毫無章法。韓青的回應,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天馬行空。
畢士安越聽,越覺得彆扭,想要插上幾句,緩解一下氣氛,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以他的政治素養,肯定能判斷出,寇準的話,並非無的放矢。然而,他卻偏偏又猜不到,寇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得出,韓青今日來滑州,絕非簡單地保護輔佐韓重貴那麼簡單。然而,他同樣猜不出,韓青到底打算幹什麼。
「傳言你是轉世歷劫之人,會導致天下大亂,老夫認為是一派胡言。」寇準忽然又換了話題,鄭重說道。
「韓某本質上是個懶人,不願意管太多事情。況且韓某也沒看出,天下大亂,對自己有什麼好處。」韓青回答的很快,說話的語氣,也不像是個晚輩或者下官,而像是有資格跟寇準平起平坐的當朝大佬。
「官家是帝王,為江山社稷計,註定要防微杜漸。哪怕有一絲可能威脅到江山,他都要不惜代價地掐滅。」深吸了一口氣,寇準的聲音迅速轉高。
「寧可錯殺,不能放過麼?」韓青笑著點頭,然後又輕輕搖頭,「韓某卻做過提刑官和開封府南司使院。這兩個位置,責任都是查糾冤獄,懲治不法官員。並且都講究凡事需要證據。」
「這……」畢士安終於聽出了一些門道,剎那間,有股寒氣從他的腳底直衝頭頂。
韓青是想向官家討還公道!
他怎麼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並且還敢公開對寇準挑明?
下一個瞬間,出於本能,他就想衝到窗口,喊侍衛入內,將韓青拿下。
然而,腳步剛剛挪動,卻又聽見寇準低聲怒吼,「仁叟,請稍安勿躁!豎子,你真的想讓天下大亂麼?你如果對官家不利,只會便宜了遼寇!」
「如果我想讓天下大亂的話,就不會來找寇相了。」韓青的坦然一笑,不疾不徐地對寇準的質問做出了回應。「雖然趙恆拿我做刀,我卻沒有任何證據。所以,頂多就是,不再做他的臣子,跟他一拍兩散罷了。畢相,請不要亂動,外邊那些弟兄,身手不比雍王的侍衛更好。」
二人各自都有半句話,卻是對畢士安所說。雖然他們都沒有將目光轉向此人,卻讓此人立刻停住了所有動作。
當日皇城內發生的事情,畢士安早有耳聞。
雍王身邊侍衛數百,卻被韓青逆衝到身邊,一槍捅了個透心涼!
如果自己今天準備對韓青不利,恐怕外邊的侍衛,至少得傷亡三分之二以上,才有可能留下此人。
而在那之前,寇準和自己,恐怕也早就步了雍王的後塵。
「那你到底要幹什麼?」寇準的膽子遠比畢士安大,也不相信韓青會加害無辜。皺著眉頭,繼續呵斥。不過,呵斥的語氣,卻迅速變得緩和了許多,「你總不能讓老夫幫你主持公道,去彈劾官家。」
「寇相應該知道,我不是為此而來。」韓青的今天行為舉止,與做青州提刑之時,判若兩人。笑了笑,說話仍舊不緊不慢,「本來我是想,學那鄭子明,揚帆出海的。這樣,趙恆不用再睡不著覺,我也不用再看著大宋這邊那模樣鬧心。結果,殺了張庭玉之後,我忽然覺得,好像還有些事情沒做完。」
「什麼事情?只要你不是對官家不利,老夫可以幫你。」寇準態度和語氣,越來越軟,好像在跟韓青商量,又好像在表明自己的底線,「如果你想對官家不利,今日就從老夫屍體上跨過去。老夫自問沒本事攔得住你,至少不會在生前看了痛心。」
這一次,韓青沒有直接回答寇準的話。而是低聲提起了另外兩件事,「在從青州返回汴梁的路上,我一直不明白,寇相為何非要鼓動趙恆御駕親征。他明明不通軍略,到了前線,除非不下任何命令,否則,一開口,就會讓將領們無所適從。」
「如果你不想謀反,就不要於老夫面前,直呼官家名諱!」寇準狠狠瞪了眼前一眼,沉聲抗議。
「一個稱呼而已。」韓青輕輕聳肩,隨即,繼續說道,「而今天,在城裡聽聞有人要走,才知道,寇相一直擔心這種事情發生,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
「胡說,老夫請官家御駕親征,乃是為了鼓舞軍心士氣。順便讓遼寇知道,我大宋官家,並不輸於他們那個耶律狼主。」寇準想都不想,立刻矢口否認。
「現在呢?」韓青眉頭一挑,冷笑著追問。
寇準的臉色立刻開始發灰,肩膀也迅速塌了下去。
遼國皇帝耶律隆緒,在遼軍南下沒多久,就親自趕到了前線。甚至屢次冒著被床弩射中的危險,親自帶領侍衛督戰。
而大宋官家趙恆,卻止步於黃河南岸。並且現在正謀劃著名遷都!
「其實眼下最好的辦法,是官家移駕澶州。讓他出面鼓舞士氣,卻不能干擾李繼隆老將軍用兵。」仿佛不忍心看寇準如此失落,韓青忽然笑著提議。
這是另一個時空歷史上,寇準曾經做過的事情。
韓青不希望因為自己帶來的蝴蝶翅膀效應,讓寇準失去了強迫趙恆去澶州的勇氣。
此外,因為他改良的黑火藥,大量落入遼軍之手。讓遼軍變得遠比另一個時空的自身強大,甚至已經摸索出了用黑火藥炸毀城門和城牆的絕招!
萬一宋軍在澶州會戰中失利,接下來,契丹鐵騎恐怕會迅速席捲中原!
所以,韓青認為,自己必須站出來,努力避免這個災難性的後果。
如此,作為一個怎麼不成功的靈魂融合者,他沒有讓本時空的現實,比另一個時空的歷史變得更好,至少也沒讓其變得更壞。
鄭子明留給他的信中,其實還有一句話,鄭大風沒有理解,所以沒有親口轉告他。
但是,韓青卻在鄭大風謄抄的書信中,看到了,並且記得清清楚楚。
「歷史可能是有其慣性的,穿越者未必能將其徹底推離原來的軌道。但是,如果每個穿越者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總會讓它的軌道,一寸寸轉向光明。老夫這是醉話,你不必太當回事。你只管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