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離去只是開始(上)

  河水濤濤,推動戰艦順流急行。

  洗去了身上的血跡,重新包紮了傷口,又換好了乾淨衣服的韓青,坐在寬敞明亮的船艙里,一邊喝茶,一邊在心中默默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自打得知燕王鄭子明與自己的經歷相似,而自己名義上的恩師,太學祭酒鄭長風,竟然是燕王之子。他就一直期待,能與恩師面對面做一次長談。

  然而,當今天真正跟鄭長風面對面的時候,他忽然又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從哪裡談起。

  問一問鄭子明晚年為何又返回了大宋?這個問題,他心中現在已經隱約有了答案。

  問一問傳言是否為真?剛才鄭長風派下船來接應他的那兩隊弟兄,也已經用「大三才陣」做出了回應。

  問一問鄭子明為何知道會有陳橋兵變發生,卻不去阻止?好像又扯得太遠。並且,他現在並不認為,鄭子明真的有能力阻止此事的發生。

  「穿越者」並非無所不能,這是他的親身體驗。

  即便擁有兩個時空的人生經驗和歷史記憶,即便親手改良了黑火藥,並將自己所掌握的急救術傾囊相授,宋軍在戰爭中仍舊喪城失地,被遼國狼騎打到了黃河邊上。

  而他自己,也被趙恆像個棋子一般,擺布得團團轉。

  ……

  「當初你和楊旭等人毆打了党項使者,寇準曾經想保下你們幾個,是老夫,跟他說,不要過分插手此事,任由別人將你們趕出太學,貶去地方去做小吏。」仿佛看出了韓青的侷促,端著茶水等了片刻,鄭長風乾脆主動挑起了話頭。「佳俊,你可知為何?」

  「不知道。」韓青稍作思索,笑著搖頭,「不過,學生在定安縣,收益甚多。」

  在沒將兩個世界的人生融合之前,他心中的確對鄭長風頗有怨氣。對於自己離開長安之時,作詩嘲諷鄭長風的行為,也不覺得有失妥當。

  雖然太學裡每年都有很多學子進進出出,但能夠成為上捨生者,這麼多年加起來,都沒超過三十個。

  所以,在他心中,鄭長風和自己應該算是真正的師徒。弟子遇到麻煩,師父袖手旁觀,無論如何都顯得涼薄。

  但是,當另一個時空的韓青,與本時空的韓佳俊真正合二為一之後。他心中的怨氣便迅速消失殆盡。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可沒包含替學生出頭撐腰。

  並且,他受到打擊之時,鄭長風始終沒有宣布將其逐出門牆,原本就已經是一種保護。

  只要他還是鄭長風的弟子,那些太學畢業的師兄師弟們,包括他最不喜歡的師兄李昇,都會或多或少地給予他一些照顧。

  而礙於太學自身的影響力,許多官場中人,明面上也不敢對他做得太過分。

  此外,當他洗刷了罪名之後,他祖父韓重貴曾經許多次,希望他遠離汴梁。

  經歷了雍王謀反之事,再回想起來,韓青很容易就能推斷出,在他還是太學上捨生那會兒,汴梁城內已經是暗流洶湧。

  而他那會兒身體內非但沒有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和記憶,並且還動不動就熱血上頭。

  留在汴梁,恐怕一不小心他就得捲入漩渦中去,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行萬里路,如同讀萬卷書。」對韓青的回應,絲毫不感到意外,鄭長風笑著點頭,「你能在定安縣的經歷中受益,老夫便沒白當一回惡人。那時候,老夫並不知道,你竟然會與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出現交互。所以,很怕你們幾個繼續留在京師,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交互?」韓青立刻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用詞,皺著眉頭回應。

  「是家父生前說的,其實老夫也不太懂。」鄭長風的眉頭微微一挑,隨即,笑著解釋,「你可能比老夫還容易明白。家父的原話是,兩種不同的波,偶然相遇後彼此影響。就像這河上的水波,和空中的冷風。風過河面之後會影響到水,同時水也會影響到風。」

  「嗯,多謝恩師解惑。」韓青立刻就明白了原話的意思,站起身輕輕拱手。

  「你能聽明白?」鄭長風的臉上,立刻出現了幾分驚喜。隨即,滿臉欣慰地點頭,「你當然能夠明白。因為你跟家父才是一樣的人。坐下說話吧,不必拘束。老夫其實也不是個拘束的性子,你刻意擺出弟子模樣,老夫反而覺得彆扭!」

  「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韓青也笑了笑,放鬆身體,緩緩坐回了椅子當中。

  他在待人接物的禮節方面,仍舊保持著熱血少年韓佳俊從小培養成的習慣。而心態方面,他則嚴重受到了二十一世紀中年離婚諮詢師的影響。所以,與不熟悉的人長時間面對面,的確會讓對方感到彆扭。

  而完全放鬆了之後,就要好得多,至少他給對方的感覺表里如一,只是略顯少年老成而已。

  「既然你不怪老夫在你倒霉之時當年袖手旁觀,並且能理解家父的話,老夫就不再畫蛇添足了。」見他的舉止,不再像先前一樣僵硬,鄭長風略作斟酌,迅速將話頭切向正題,「家父生前曾經說過,他應該不是第一個靈魂交互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相信還會有跟他同樣的人,來到這個世界。所以,特地留了幾句話給對方。叮囑老夫和老夫的子孫,一定要轉述給此人。所以老夫等不到你上門,才特地追了過來。」

  「的確是弟子失禮了。當時只覺得失望至極,走得越遠越好。」韓青再度拱手,真心實意地向對方表示歉意。

  「老夫明白,換了任何人,恐怕都會一樣!」鄭長風聽了,再度笑著點頭。隨即,臉上出現了一絲與其年齡非常不相稱的調皮,「說實話,這個朝廷的確挺操蛋的,甭說你,即便老夫,有時候也覺得受不了它。不過,老夫希望,讓你失望的,只是官家和朝廷,而不是斯土斯人!」

  看了看韓青的臉色,他的聲音變得極為鄭重,「家父晚年時候說,他走了很遠的路,經過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這一點。所以,在留給後來者的幾句話中,這句話放在了第一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