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降還能這麼勸,真是稀罕!」將韓青的話,一字不漏聽在耳朵里,楊旭心中暗自驚奇,渾身上下緊張的感覺,瞬間也消失了大半兒。
煙雲十六州,有不少漢家子弟替遼國效力。最近幾年,受了遼國南面行人司拉攏而投靠過去的宋將,也一抓一大把。
這些人為了向遼國皇帝表明忠心,經常在兩軍陣前大放厥詞。勸定邊軍將士效仿他們,認賊作父。
楊旭對這些人非常不齒,也經常與他們唇槍舌劍。然而,雙方罵來罵去,卻始終繞不過「認賊作父」,「良鳥擇木而棲」之類,除了讓人耳朵起了繭子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今天,韓青的說辭,卻讓他感覺耳目一新。
當然,也就是他的好兄弟韓青,如此膽大包天,換了別人,又有誰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官家趙恆當年的風流韻事做說辭?
「再想想你這些年來為他的付出,一個女子,無名無分也就罷了。還得為了他的野心,終日奔波在外,跟一群自己看不起的人打交道,忍受他們的窺探,甚至不惜以色相哄騙他們上當。」仿佛擔心自己的話說服力不夠,頓了頓,韓青繼續補充,「明著,紅蓮教上下都喊你一聲聖姑,暗地裡,有幾個沒打過你的主意?而雍王呢,據我所知,光是側妃就納了六個,還不算其他沒有封號的女人!」
「住口,你住口。你挑撥離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上你的當,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上你的當!」余柏蓮忽然暴怒,高舉著鋼刀,在半空中比比劃劃,「殿下不是那種人。殿下的確納了很多側妃,但是都為了拉攏她們,她們背後的家族!」
動作雖然兇惡,然而,她的臉上,卻已經淌滿了眼淚,不知不覺間,視線也一片模糊。
一串淚水,正落在了葉青蓮的後背處。感覺到了濕漉漉的溫熱,葉青蓮的身體動了動,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了韓青,韓青也看到了她。然而,卻沒有對她打招呼,只是仰著頭,朝她師父余柏蓮冷笑,「這種哄傻子的話,你也信?」他官拜太尉,如果是為了拉攏妃子們背後的家族,提拔對方的子侄當官,豈不是娶了對方的女兒更容易?」
他在另一個世界,替人打了無數離婚官司。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沒見到過幾個,夫妻之間如何背叛傷害,卻是耳熟能詳。所以,說出來的話刀刀見血。
葉青蓮聽了,心中對自己師父的恨意,迅速被同情所淹沒。本能地,就像用眼神祈求,韓青不要再繼續打擊自己的師父。
然而,目光與韓青的目光相接,卻在對方眼睛裡,看到了如假包換的關切。
目光快速下移,引導著葉青蓮看向她面前的欄杆。韓青笑了笑,繼續高聲補充,「況且從大宋到高麗,你看過哪個家族,因為把女兒嫁給了別人,就會鐵了心成為對方的爪牙?如果娶了對方的女兒,就能獲得對方的忠心,全汴梁的駙馬都尉,豈不是全都得成了太上皇?」
「我不聽,你閉嘴,否則,否則我就一刀殺了她!」余柏蓮心神大亂,根本看不見韓青的小動作,也拒絕相信韓青說的每一個字,抬起一隻手臂,捂住自己的耳朵,厲聲尖叫。
然而,心中卻有另外一個聲音,將韓青的話,不斷地重複。
能憑藉一己之力,掌控住為禍多年的紅蓮教,她的智力和心機,自然不會太差。
只是,以前她即便發現了雍王對自己無情,卻總會自我欺騙,認為自己在雍王心中獨一無二。幫雍王實現心愿,做了皇帝後,自己就是他最寵愛的妃子。眼下所有付出,都是為了兩個人的將來。
今天,被韓青將真相戳破,又拿大宋官家趙恆與劉貴妃兩人的事情做對比,以她的智力和心機,又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原來最近這二十餘年了,自己始終活在謊言當中。
「好,不說,你不讓說,我就不說。別傷害你徒弟,想想她多少次,用身體為你擋箭!」韓青知道火候已到,果斷向余柏蓮「服軟」,「她是真心將你當母親,也是這世界上,唯一不會背叛你的人。殺了她,你等於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另外,雍王成不了事,你仔細看看,隱廬燒成了這般樣子,可有左鄰右舍派家丁前來相救?你再仔細看看,我身邊的神衛軍弟兄,連他們都不肯跟著雍王走,雍王身邊,能有幾個人真心追隨?」
如果他最開始,就告訴余柏蓮雍王不能成事,余柏蓮肯定會高聲反駁。而現在,余柏蓮卻已經對雍王失去了信任,自然也無法再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抬起握刀的手,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淚,她低頭細看。只見韓青身後除了宮廷侍衛之外,的確還有十多個人做神衛軍打扮。
這些人原本有四十多號,最初跟韓青一道衝進了隱廬,後來聽聞隱廬的主人乃是雍王,立刻逃走了一大半兒。然而,卻仍舊有十多個人,乾脆將錯就錯,繼續舉著鋼刀追隨在了韓青左右。
四十名神衛軍,就有十多人臨陣倒戈。雍王今夜倉促起事,其麾下的神衛軍當中,會有多少將士只是在虛與委蛇?
倘若在攻打皇城之時,順風順水還好,大多數神衛軍將士還會受雍王的鐵桿心腹挾裹。萬一皇城久攻不下,而大宋官家還派遣精兵強將及時回援,恐怕雍王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雍王可能會粉身碎骨,余柏蓮的心臟頓時就是一痛,隨即,報復的快意在心臟內就宛若涌潮。
「跳!」韓青的話,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乾脆異常。
被余柏蓮抓在手裡的葉青蓮聞聽,立刻拼盡全身之力,撲向二樓圍欄。緊跟著,整個人如同一袋子稻草般,在圍欄上翻了個滾兒,直墜而下。
「小心——」余柏蓮本能地伸手抓葉青蓮的腰帶,卻不料,那絲綢做的華美腰帶,根本受不住力,「嗤」地一聲,瞬間斷成了兩截。
眼睜睜地看著被自己下了麻藥的徒弟,向地面墜落,余柏蓮頓時心如死灰。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同一個瞬間,韓青的身影已經在地面上急躍而起,在半空中將葉青蓮攔腰抱了個結結實實。。
二人的身影同時下墜,韓青雙腿下蹲卸去大部分力道,隨即在慣性的作用下快步前沖。眾宮廷侍衛紛紛伸手相助,轉眼間,就將他的身體扶了個穩穩噹噹。
「多謝余聖姑放過!」抬起頭,朝著呆呆發愣的余柏蓮吼了一嗓子,他抱著葉青蓮,轉身就走。
眾宮廷侍衛和幾個臨陣倒戈的神衛軍兵卒,也沒興趣殺上樓去,給余柏蓮致命一擊。紛紛轉身,跟在韓青背後潮水般離去。
轉眼間,隱廬的後花園裡,就只剩下了余柏蓮和她腳下的小樓。在周圍熊熊燃燒的其他建築映照下,顯得分外孤獨。
將抓在手裡的半截腰帶舉到眼前,看了看,余柏蓮忽然含淚而笑。
她知道韓青肯定是因為自己指點葉青蓮所寫的那封信,才追查到了自己的藏身之處。
她知道,自己過去無論對待雍王,還是對待唯一的徒弟,都大錯特錯。
然而,最後這一次,她卻感覺自己雖然做錯了,結果並不壞。
將鋼刀插回刀鞘,她縱身一躍而下。緊跟著,三縱兩縱,就消失在了夜幕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