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老太監

  大宋皇宮中,公公有上千個。然而,能夠乘坐白銅的馬車出行,並且在一軍都指揮使面前自稱公公的,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連續伺候了趙匡胤、趙光義和趙恆的內班都知的劉承珪。(註:內班都知,相當於大內總管)

  當即,都指揮焦文用的臉色就變得有些白,在馬背上躬下身體,抱拳行禮,「回公公的話,末將正在追捕勾結遼國細作的奸賊。與開封府的弟兄發生了管轄權限衝突,並非有意吵鬧!」

  為了讓坐在馬車中的劉承珪聽見,他故意將「勾結遼國細作」六個字,說得特別大聲。然而,還沒等馬車中的人做出反應,蕭懷恩的聲音,已經響徹了大街,「冤枉,我冤枉!劉公公,小人是發現了他們用暗中囤積軍械,才被他們栽贓陷害。小人不過是一個負責安排糧船裝卸的排岸司虞侯,拿什麼跟遼國細作勾結?」

  「劉公公,開封府聽到有人喊冤,才不得不出面帶他回去詢問究竟。與神衛軍沒有任何權限衝突!」張帆的反應也極為機敏,立刻接著蕭懷恩的話解釋。

  聽聞涉及到了暗中囤積軍械,奉命前來問話的小太監,立刻不知所措。而他先前所乘坐的馬車中,則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慢悠悠地傳了出來,「胡鬧,無論是勾結遼國細作,還是被人栽贓,開封府和神衛軍一起會審,不就沒事了麼?丁點兒的事情,用得著當街打打殺殺?」

  「這?」都指揮使焦文用,臉色頓時變得愈發蒼白,拱著手,猶豫不決。

  如果心中沒鬼,他當然不在乎由開封府和神衛軍一道會審蕭懷恩。問題是,神衛軍通過糧船從外地偷運器械回汴梁囤積,絕非蕭懷恩捏造。

  如果不儘快將此人滅口,他所參與「大業」,就會暴露。屆時,哪怕沒有準備好,他和他的同夥們也只能倉促起兵,然後將輸贏結果交給老天!

  「這什麼?你做不了主?那就叫個能做得了主的過來跟老夫說話!」包銅馬車的門終於被拉開,白髮蒼蒼的劉承珪,被另外一名小太監攙扶著,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不待焦文用回應,他瞪了一眼張帆,沒好氣地數落,「你們開封府也是管得寬!神衛軍捉拿勾結遼國細作的奸賊,你們聽到有人喊冤,派弟兄跟著過去看看就行了,何必跟他們搶人?」

  這話,偏向性就很明顯了。張帆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汗珠。紅著臉,躬身行禮,「啟稟都知,人是我們開封府先找到的,在押回開封府的半路上,遭到了神衛軍的圍追堵截。卑職和卑職的上司不知道神衛軍的來意,才只好悶頭朝著開封府方向逃命。」

  「無論是哪個先找到的。如今之際,開封府和神衛軍齊心協力,才是正經!」劉承珪又瞪了他一眼,高聲強調。

  張帆聞聽,額頭上的汗珠頓時變得更多,而都指揮使焦文用聽了,心中卻暗道僥倖。

  打死他都想不到,在關鍵時刻,劉承珪居然替神衛軍說話。而有劉承珪出馬向開封府的人施壓,幫他將蕭懷恩帶走,無疑比他打翻開封府的人,搶走蕭懷恩的情況要好得多。

  然而,還沒等他鬆開一口氣,劉承珪卻又將面孔轉向了他,「剛才疑犯說神衛軍暗中囤積軍械,是怎麼回事?莫非神衛軍中,真的有人圖謀不軌?」

  「沒,沒有!是正常運送,軍械監那邊都有記錄在案的。」焦文用心裡打了個哆嗦,辯解的話脫口而出,「弟兄們圖省事,就裝在了糧船上。所以才被疑犯當做了誣告的把柄!」

  「老夫也覺得,謀反又不是過家家,哪能如此兒戲?!」劉承珪聞聽,立刻點頭而笑,「回頭讓你們神衛軍兵馬都監王翻親自寫個條陳,說明情況,謄抄兩份,分別交給控鶴司和皇城司備案。」

  「是!」焦文用心中的緊張,瞬間全都變成了狂喜。雙手抱拳,高聲答應。

  劉承珪擺擺手,笑著補充,「老夫呢,也不能只向著一方說話。今晚你們爭的疑犯,既然已經在開封府門口的,就先押進開封府關押。明日一早,你請王都監派個人過去,與開封府的人一道會審!」

  「這……」焦文用心中的狂喜,又迅速消散,抱著拳,茫然不知所措!

  劉承珪東一榔頭,西一梆子,讓他真的看不出來,此人到底在幫哪頭!

  說是站在神衛軍這邊吧,他把今晚最重要的人,直接判給了開封府。

  說是站在開封府那邊吧,他卻替神衛軍辯解,認為蕭懷恩的指控,是在信口開河。

  好在這邊的動靜,早就被他的上司楚構看見。

  發現有數輛包著白銅的華貴馬車,忽然參與了進來。楚構立刻顧不上再跟韓青糾纏,迅速抽身跳出戰團,邁開大步朝著馬車方向狂奔。

  而韓青,趁機也跟楊文廣、楊旭兩人匯合到一起,兄弟三個並肩衝破甲士的攔阻,快速向張帆靠攏。

  轉眼間,雙方就都趕到了目的地。發現白銅裝馬車的主人,是內班都知劉承珪,頓時各自大吃一驚。

  據韓青所知,劉承珪一直陪伴在大宋官家趙恆身邊。深更半夜,此人卻忽然出現在汴梁城內,目的恐怕絕非簡單。

  而楚構,更清楚劉承珪手裡,掌握著大宋皇城司和半個控鶴司的力量。若是吸引了此人的注意力,自己暗中所參與的事情,恐怕再怎麼努力遮蓋,都不可能遮蓋得住。

  「是你們兩個帶頭胡鬧?」那劉承珪,仿佛根本沒意識到,他自己忽然出現,會如何出人意料。不待楚構和韓青上前行禮,就皺著眉頭呵斥,「身居要職,卻為了一點兒小事帶著屬下當街動手火併,你們兩個不嫌丟人麼?明日一早,老夫一定去拜見雍王和王參政,問問他們兩個,官家將汴梁交給他們兩個留守,到底能否放心?」

  「都知責備的是,末將知錯了!」陰謀沒徹底暴露之前,楚構無論如何都不想跟劉承珪再起衝突,果斷躬身下去,高聲謝罪。

  而韓青,心中卻是靈機一動,果斷躬身行禮,同時高聲說道,「都知,您老回來得正好!下官這裡,有一名疑犯,聲稱看到了神衛軍私運弩箭,擔心被滅口。事關重大,還請皇城司將接手此案,查一個水落石出!」

  先前他之所以要查蕭懷恩淹死之案,是感覺到這個案子疑點太多,查起來非常容易得到結果。

  在發現蕭懷恩詐死並且被神衛軍追捕之後,他仍舊堅持帶著此人離開,是因為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活人被世界上抹去,有違自己的良心。

  而如今,既然內班都知兼皇城司總管劉承珪要插手,他就沒必要繼續趟這個渾水了。

  神衛軍是真準備謀反也好,走私軍械賺取黑心錢財也罷,自該劉承珪帶著皇城司去查個清楚。他和開封府的弟兄們,還是距離旋渦越遠越妥當。

  並且據他在另一個世界所學的歷史,北宋真宗皇帝,肯定不是被政變趕下台的。也就是說,即便神衛軍勾結了某個大人物準備謀反,也基本上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只可惜,他這邊想得挺美,現實卻偏偏不如他所願。

  聽到他主動表態,要將疑犯和案子交給皇城司,內班都知劉承珪,先是愣了愣,隨即,怒形於色,「怎麼著?老夫說你幾句,你還不服氣了?信不信,老夫這就拿家法,替你祖父收拾你?甭說你,就是王曙當面,老夫拿棍子抽他手心,他都不敢喊冤!」

  這就純粹不講理了。老太監是跟著開國皇帝趙匡胤一道上過戰場的人,與韓重貴、石守信算是同輩。

  楊文廣的父親楊延昭,王曙的父親王景純,私下裡見了老太監,都得叫一聲劉叔。

  他不以官場身份和規矩說話,卻拿輩分來壓人,短時間內,韓青如何招架得住?

  「劉都知見諒,晚輩等不是不服氣,而是力不能及!」楊旭向來與韓青配合默契,見他被劉承珪兩句話說得無言以對,趕緊在旁邊拱手解釋。「此事畢竟涉及到了神衛軍,晚輩等今晚又跟神衛軍起了衝突……」

  「什麼叫力不能及?爾等到底是力不能及,還是不想幹了,莫非以為老夫看不出來?」沒等他把話說完,劉承珪立刻揪住了他的疏漏,皺起眉頭低聲咆哮,「這件事,老夫還就著落在你們身上了!疑犯先交給開封府收監,神衛軍那邊,明天一早,派人過來會審。誰也不用避嫌,老夫明日,也會從宮裡派個得力人手過來旁聽。早日把前因後果梳理清楚,也能早點把遼國細作抓住,永絕後患!」

  「是,劉都知!」楊文廣喜出望外,搶在韓青做出反應之前,果斷拱手。

  「劉都知,且慢!」再看楚構,急得額頭青筋亂蹦,上前半步,對著劉承珪長揖及地,「卑職懷疑,開封府裡頭,也有人跟蕭懷恩暗中勾結。否則,不可能搶先一步,將蕭懷恩從神衛軍面前帶走!」

  「劉都知,此事不可不查!」焦文用也頂著一腦門子霧水眼睛,高聲替楚構幫腔。

  到目前為止,他仍舊弄不明白,老太監到底在幫誰?

  但是,他卻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蕭懷恩活著離開自己的視線。

  「怎麼,莫非二位,認為此事老夫做不得主?」劉承珪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冷笑著向楚構和焦文用兩人反問。

  「這,這……」楚構和焦文用二人以目互視,都覺得頭大如斗。

  夜長夢多,如果讓韓青把蕭懷恩帶進開封府,憑此人的本事,不知道能查出多少有關神衛軍的秘密來。

  而如果連劉承珪的面子都不給,繼續放手搶人,等同於不打自招。哪怕成功將蕭懷恩搶走,神衛軍正在謀劃的大事,也不可能再藏得住。

  兩廂比較,竟然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