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判官,韓判官,您老不是為難在下麼?東明這裡,距離汴梁還有五六十里地呢!」神衛軍左廂第五營指揮使侯楠立刻哭喪著臉,可憐巴巴地說道。
「與公,開封府掌管京畿治安,向東最遠可達考城,而東明鎮還在考城之西。」韓青笑了笑,理直氣壯地補充,「與私,刺客剛才的箭矢,有一半兒射向了韓某,韓某總得知道,主使者到底是誰?」
「的確,這案子,應該由韓使院自己管,楊某剛才差點兒被你繞糊塗了。」聽韓青拒絕得乾脆,楊旭果斷改變主意,高聲為他幫腔。
他和韓青都是在汴梁長大,對於開封府和捧日、天武、龍衛、神衛四軍各自的職責範圍,早就熟悉得如數家珍。
前者負責整個開封十六縣的治安,包括緝私,捕盜,查案,打架鬥毆,兇殺,欺行霸市,等諸多事務。而後者,又稱「上四軍」,則分區域,維護皇城之外,整個京畿範圍的秩序,並鎮壓謀反、聚眾鬧事、大規模械鬥等威脅到朝廷穩定的突發性事件。
東明鎮位於汴梁城外,既在開封府的管轄範圍之內,恰恰又是神衛軍的轄區。
按道理,的確雙方都有權利帶走刺客,追查真兇。
所以,侯楠先前提出將刺客帶走,從表面上看,要求合情合理。
然而,明知道韓青是新任開封府南院判官,他卻連招呼都不打,就要將刺客全部帶走,就未免他著急了一些。
楊旭先前光顧著內疚,因為自己離開,導致刺客有了可乘之機。所以沒顧上去想,韓青已經是開封府的南司使院,不再是京東東路的提刑官。
此時,聽了韓青與侯楠兩人的爭論,就立刻明白過了味道來!
不對勁兒,姓侯的舉動非常不對勁兒。
往小了說,他是沒把韓青這個開封府新任南院判官放在眼裡。往大了說,這人如此著急帶走全部落網刺客,就有幫助使者掩蓋犯罪線索的嫌疑。
而根據此人先前的表現,他分明是個官場老油子。媚上欺下的手段,玩得極為嫻熟。
明明聽楊旭親口介紹,韓青是開封府的南司使院,官職品級遠在他這個營指揮使之上,卻仍舊假裝對方不存在,就是在太不合常理了。
「楊都尉,韓判官,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在下真的很難做啊。畢竟,開封府以前,很少管距離汴梁這麼遠的事情。而韓判官,應該尚未接印。」那侯楠口才甚好,乾笑著繼續拱手,「二位看這樣行不行,先讓在下將刺客押回去,走個過場。然後開封府隨時行文過來提人。如此,在下對上頭有了交代,韓判官也有空休息幾天,緩解這一路上車馬勞頓,然後接了官印,在坐堂行使職責?!」
聽對方舌燦蓮花,韓青笑了笑,主動退讓,「既然侯將軍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韓某也不讓你難做!兩名落網的刺客,你我各帶走一個,如何?如此,你對上頭有了交代,韓某這邊,而不耽誤查案。」
說著話,他迅速向武又等人打了一個在登州為了方便水戰指揮,自創的手勢。後者看到,立刻集結起所有隨行侍衛,押著刺客,快步走向了他的身後。
「這,這……」沒想到韓青看起來年紀不大,卻如此難對付,神衛軍左廂第五營指揮使侯楠再度拱起手,連聲請求,「這,這也不是不行。可刺殺參知政事,卻不是普通案子。而京畿東部各地的秩序,朝廷又明令由神衛軍來維持。不如這樣,韓判官派幾個得力弟兄,跟在下一道押送刺客去神衛軍大營。待見了我神衛軍王都監,把您的要求提出來,想必他也不會駁了您的面子。」
話,雖然說得比麵條還軟,但是,他麾下的弟兄,卻紛紛跳下了坐騎,圍攏上前,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搶人之勢。
韓青如果是個尋常文官,見到對方人多勢眾,可能就只好捏著鼻子退讓了。
畢竟雙方爭執起來,自己難免會吃個眼前虧。而過後即便將官司打到朝堂之上,也是管轄範圍重疊引起的誤會,官家和幾位宰相們,不可能過於偏袒任何一方。
然而,連遼軍占領地區,都敢帶著十來名弟兄直接闖的韓青,卻從沒怕過敵手人多。
見對方來意不善,他立刻將右手握到了劍柄之上,「不如,侯指揮派幾個親信,跟我一道將刺客送進開封府大牢。等開封府尹,也就是王相醒來之後,當面跟他說,神衛軍也要參與追查刺殺當朝參知政事的幕後主使者。想必,王相看在楚都監的面子上,肯定會邀請神衛軍的人一道來會審刺客。」
「這,這,在下怎麼可能做得了主啊?韓判官,楊騎都尉,你們都是大人物,別難為我這個小營將可好?」神衛軍左廂第五營指揮使侯楠聞聽,立刻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徹底落了空,一邊低聲下氣地哀求,一邊試圖繞過韓青,向被俘的刺客身邊擠。
其餘神衛軍將士見狀,趕緊邁步跟上。手裡雖然沒有握著兵器,卻憑藉人多勢眾,推得站在韓青身前的張帆和劉鴻兩個,踉蹌後退。
「武又,列陣備戰!」韓青毫不客氣地抬起手,一把揪住了侯楠的胸口絆甲,同時厲聲斷喝。
他身材高大,又練武不輟,膂力遠超常人,還曾經多次上過戰場。驟然出手,侯楠如何抵擋得住?
當即,被他像拎小雞一樣,從地上拎了起來,雙腿在半空中拼命亂蹬,「韓判官,韓判官,你要做什麼?侯某雖然官職比你低,可你無緣無故毆打侯某,也有吃不完的官司!」
「保護指揮使,保護指揮使!」其餘神衛軍將士,也沒想到,韓青真敢動手,立刻不敢再往前硬擠,一個個驚慌失措地高聲叫喊。
而武又等人,則快速結陣備戰。人數雖然少,殺氣卻透陣而出,令人不敢再輕易靠近。
「韓某是個文官,你可是個武將,身邊還帶著一個營的弟兄。」韓青的手臂發力,冷笑著提醒,「韓某即便當著你全營弟兄把你打個半死,這話說出去,全天下可有人信?」
「你,你……」侯楠又氣又急,兩眼翻白,差點兒當場暈倒。
先前他覺得韓青是個文官,最近又惹上了「轉世歷劫人」這個大麻煩,自己哪怕耍些無賴手段,過後也不會受到追究。
卻恰恰忘了,韓青這個文官,是將門之後,並且膽子大得連党項使者都敢拉下馬來當街痛毆。
今天他如果真的被韓青給揍個半死,即便人證物證俱在,恐怕上頭也只會和稀泥。
否則,案子鬧得人盡皆知,負責守衛京師的神衛軍營將,帶著全營弟兄,沒打過赤手空拳的開封府文判官。你讓神衛軍今後,如何在京師上四軍中立足?
只是就這樣認慫,他回去之後,一樣沒好果子吃。
刺殺韓青這個開封府南院判官,動靜雖然大,卻未必會讓官家震怒。過後層層勾兌下來,也未必會有人認真將案情查個水落石出。
可如果任由韓青把刺客帶回開封府,把刺殺目標硬變成當朝參知政事,無論王曙過後是否能醒過來,傷勢輕重,朝廷都必須一查到底。
畢竟,排名再靠後的副宰相,也是副宰相,代表著朝廷的顏面和權威。只要大宋不想亡國,就必須把幕後指使者揪出來,給全天下官員和百姓一個交代!
「韓判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韓判官,手下留情,留情,我家指揮使,我家指揮使都快被你勒死了。」
……
第五營的其餘神衛軍將士,見自家指揮使被對方一隻手就給生擒了,也士氣一落千丈,七嘴八舌地向韓青討饒。
」爾等退開,這是我跟他的事情。與爾等無關!」韓青冷笑著稍微鬆了鬆手指,隨即,乾脆扯住侯楠的腰帶,直接將此人舉過了頭頂。
「救我,快救我下來——」侯楠嚇得臉色煞白,厲聲尖叫。
眾神衛軍左廂第五營將士,卻愈發沒有膽氣與韓青等人硬碰硬,紛紛踉蹌後退,卻遲遲不肯讓出通往汴梁的道路。
正僵持不下之際,從東明鎮方向,忽然有趕過來一哨人馬。隊伍靠前位置,有一名身穿正六品文官常服的男子,高聲喝問,「前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神衛軍為何要把官道堵住,令百姓無法正常通行?」
「回大夫的話,有人遇刺,我家營將想捉拿刺客歸案,苦主卻堅持要自行追查幕後主使者,雙方爭執不下,所以才耽擱了一些時間。」神衛軍左廂第五營中,立刻閃過一名虞侯,小跑來到那名文官的馬前,高聲解釋。
如此解釋,無異於告狀,那名六品文官立刻將頭轉向自己的同伴,一名也是穿著正六品官員常服的男子,「楚都虞侯,好像是你的部下。」
「我剛剛奉旨調入神衛軍,連屁股都沒坐熱,能認得了誰?」姓楚的官員聳了聳肩,滿臉無奈地回應。隨即,飛身下馬,一邊大步流星向衝突現場走去,一邊高聲說道,「都住手,天子腳下,切莫讓人看了笑話!這位壯士好膂力,上百斤的大活人,竟然單手就能舉到半空之中。楚某不巧,剛好是他的上司,斗膽向壯士討個人情,能不能先把他放下,咱們兩個也好慢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