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太后駕到

  河北西路,真定城外十里,連綿的營帳一眼望不到邊。

  這一帶地形開闊,四野里一馬平川,天空中從早到晚都清風徐徐。然而,營地內中卻始終飄著一股子刺鼻的屍臭味道。

  「推出去,斬了!無能之輩,拿了秘方給你抄都抄不出來,朕留你何用?」營地中央偏北位置一座最雄偉的帳篷內,大遼皇帝耶律隆緒被屍臭味兒熏得頭暈腦漲,指著將作監正監馬定興的腦袋高聲斷喝。

  「是!」立刻有兩名虎背熊腰的契丹武士撲上,架起馬定興的胳膊就往外拖。

  後者嚇得魂飛魄散,兩條腿拖在地毯上淒聲喊冤,「冤枉啊,陛下。臣盡力了,臣真的盡力了。秘方上的材料分量不對,您就是把臣剁成肉餡,也變不成火藥啊!」

  「陛下三思,馬定興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將作監最好的大匠了。」樞密使韓德昌聽得心中不忍,上前半步,躬身替他說情。

  「陛下三思,如果連馬定興都配不出火藥來,恐怕大遼這邊,很難找到第二個合適的人選!」馬軍都指揮使耶律課里平素跟馬定興交情頗厚,想了想,也起身勸阻。

  「陛下,馬定興為我軍打造勁弩和樓車,功勳頗著。殺了他,恐怕會令將作監的工匠心亂!」

  「陛下,火藥之事,真的急不得。據降將王繼忠供述,如今整個大宋,才只有三處地方能自己配製火藥。」

  「陛下……」

  北院樞密耶律隆興、中京副留守馬溫、南院都監蒲奴惹等文武官員,唯恐被殃及池魚,也紛紛上前替馬定興說話。

  「嗯——」耶律隆緒眉頭緊皺,沉吟著用目光在眾人臉上掃視。

  長時間頓兵于堅城之下,令他心中煩躁無比。所以剛才聽聞將佐監仿製的火藥威力不佳,立刻就想砍了將作監正監馬定興的腦袋。

  然而,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他卻知道自己不能同時拂了這麼多臣子的意。否則,一旦被太后蕭綽得知,少不得又會寫信過來教訓自己一場。

  只是,群臣一阻攔,自己就退讓,未免又顯得做帝王的過於軟弱。所以,即便不殺那馬定興,他也總得將架子端上一端。

  「啟稟陛下,承天皇太后來了,車駕已經進了大營的後門!」有些人就是不經念想,還沒等耶律隆緒端夠了帝王架子,飛龍使韓杞已經匆匆忙忙地跑進了中軍帳,連氣都顧不上喘均勻,就高聲匯報。

  「先寄下你的頭顱!免得驚擾了母后!」耶律隆緒立刻有了台階下,抬起手,再度指向馬定興的腦袋。隨即,一甩衣袖,高聲吩咐,「來人,跟朕去迎接母后!」

  「臣等遵旨!」「末將遵旨!」「臣叩謝陛下不殺之恩!」群臣全都鬆了一口氣,亂鬨鬨地答應著,列隊跟在了耶律隆緒身後。

  此番南征,本以為可以勢如破竹,卻受阻於真定城下。他們心情也極為煩躁。

  所以,君臣之間,能和和氣氣,還是和和氣氣的為好。否則,真的僵持下去,很難預料衝突會不會迅速擴大。

  要知道,契丹可不是大宋,從沒搞過「杯酒釋兵權」。統兵大將,個個麾下都有一批雷打不動的嫡系部曲。

  如果君臣之間的衝突愈演愈烈,導致有人忽然起兵造反,或者率部自行北返,此番南征,就徹底一敗塗地了。

  而遼國和大宋之間的實力,相差原本就很小。這些年遼國之所以能夠始終壓著大宋打,憑的就是高粱河大捷以來每戰必勝的底氣。

  如果此番精心準備的南征失敗,對大遼來說,後果恐怕不只是退出宋境那麼簡單了。燕雲十六州到底還能保住幾個,便很難說。

  太后蕭綽在大遼的威望,遠高於耶律隆緒這個皇帝。她的到來,令原本氣氛壓抑的軍營,立刻有了歡聲笑語。

  一些配合遼軍作戰的草原部族長老,和一些蕭姓將領,不用任何人動員,就主動迎上前來,圍著太后專用的包金高車,不停地噓寒問暖。

  而蕭綽也不端皇太后的架子,主動拉開了車門,向眾長老揮手致意。偶爾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立刻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和出身所在,令後者從心眼裡感到溫暖和自豪。

  主動出來迎接蕭綽的大遼皇帝耶律隆緒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心中頓時五味陳雜。

  然而,他的態度,卻愈發地恭敬。

  蕭綽是他的生母,做母親的搶了兒子的風頭,兒子總不能心懷怨恨。

  更何況,做母親的蕭綽這麼多年來,有哪一次,哪一年,不搶兒子的風頭?

  兒子被搶得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怨恨不起來了。

  於是乎,大遼皇帝和承天皇太后當著全軍將士的面兒,自然是好好的母慈子孝了一番。

  然而,待返回了中軍帳內,送走了不相干的人之後,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熱天的,母后怎麼不在南京(現在的北京)避暑,反而頂著太陽來到了真定?」親手給蕭綽上倒了一杯茶,耶律隆緒笑著詢問。

  他是契丹人,雖然能寫一手相當不錯的漢詩,卻不喜歡漢家的繁文縟節。所以,心中有了困惑,自然直來直去。

  「怎麼,嫌母后干擾你指揮全軍了?」正所謂,知子莫如母。蕭綽不用細琢磨,就明白了耶律隆緒話外之意。笑了笑,柔聲詢問。

  「不,不是,母后不要誤會!」耶律隆緒聞聽,趕緊陪著笑臉擺手,「孩兒正巴不得您來,替孩兒教訓這群驕兵悍將一番。您不知道,他們好生令朕失望。只是孩兒先前總覺得,母后年過半百,孩兒總不能事事都依仗您。而這次南征,母后也是存心給機會讓孩兒獨自歷練。所以,才沒有派人去您那訴苦!」

  「我兒乃是大遼皇帝,誰讓你失望,你責罰他就是。的確沒必要再勞動我這個老太婆為你撐腰!」蕭綽聞聽,又笑著輕輕點頭。

  自家兒子嫌棄自己管得太多了,這話,她聽得明白。

  讓自家兒子御駕親征,自己負責坐鎮南京,為他調遣糧草輜重,也是母子兩個早就約定的事情。她忽然從南京趕到真定,就怪不得兒子話里話外,提醒他違背了承諾。

  但是,形勢的變化,已經遠遠超出了預先估計,她不能再拘泥於母子之間原本的約定。

  哪怕這麼做,也會引起兒子的誤會與不快。

  「我剛才正準備責罰馬定興,被韓德昌帶人勸住了!」接連兩次抱怨,都被自家母親溫言軟語化解,耶律隆緒心情好了許多。想了想,主動岔開話題。

  「責罰他什麼,他還沒造出火藥來?這個笨蛋,早就該被趕回家去養老了!」蕭綽立刻接過話頭,笑著給自家兒子撐腰,「韓德昌也是個老糊塗,心越來越軟,還管得還太寬。」

  「沒造出來!還理由一大堆!」耶律隆緒心情更好,笑著補充,「母后的夾袋裡,可有合適人選。如果有,朕立刻換了他!」

  「那倒是不急!」見氣氛緩和得差不多了,蕭綽笑著搖頭,「母后到這裡來,還有更要緊的事情。高麗水師打輸了,連大宋的寒毛都沒傷到。京東,京西和兩淮各地,不再受高麗威脅。原本駐守在兗州一帶的大宋禁軍,隨時可以調往河北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