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雙方以正常速度在大海上交戰,高麗戰艦根本不需要動用弩槍,憑藉龐大的身軀直接碾過去,就可以將漁船一艘艘碾成碎片。
然而,此時此刻,在近乎靜止的情況下,高麗戰旗龐大的身軀,就成了其致命的弱點。
四下里蜂擁而來的漁船,根本不需要仔細調整方向,就能撞上高麗戰艦的側舷。
安裝在高麗戰艦上的弩槍,往往只有一次發射機會,根本來不及做第二次裝填,漁船就已經欺近到了弩槍的射擊死角。
而唯一的一次發射機會,往往還很難命中目標。漁船太小,如梭子魚般貼著水面亂竄,弩手根本無法從容瞄準。
只要被漁船欺近到二十步之內,一艘高麗戰艦就在劫難逃了。
高麗水勇們倉促射下去的羽箭,根本穿不透漁船上的草棚子,更奈何不了躲在草棚子下操縱船隻的漁夫。
改用火箭的話,則正中漁夫們的下懷。反正漁船註定是要被點燃消耗掉的,並不在乎點火之人是誰。
一艘漁船造價不會超過十吊,韓提刑承諾每燒毀一艘高麗戰艦的賞金是一百吊。
用五艘漁船換一艘高麗戰艦,漁夫兄弟們還有的賺!
前幾天在膠灣的賞金,韓提刑就一文不差地兌現了。這次,當然也不會賴帳。
至於可能遭遇的危險,對漁夫們來說,似乎不比風浪天出海捕魚更大。
而這個季節海水溫度高,海面相對平靜。漁夫們點燃了漁船,跳下大海之後,隨便撲騰幾下,就能撲騰倒後面的接應船隻旁。然後,他就能一邊遠遠地看著高麗戰艦燒成火堆,一邊計算今天自己到底能分到多少賞金。
什麼,你說畏懼?
這年頭畏懼遼國鐵騎,沒人笑話你,畢竟宋軍與遼軍野戰,罕見勝跡。哪個若是敢說自己畏懼高麗人,肯定會被鄉親們刮破臉皮!
高麗那邊最出名的貨物,就是新羅婢。從官方到民間,每年成船地向大宋販賣年青女子,持續數十年不知道收斂。
一群靠出賣自己姐妹斂財的狗東西,有什麼好怕的?
這次高麗君臣敢趁著遼國進犯的機會,就派遣水師跑到大宋來耀武揚威。沿海的老少爺們,就教教他如何做人!
不像後世的大清,民心和民智,都衰退到了極點。此刻的華夏百姓,雖然剛剛過上三十幾年太平日子,內心深處,卻仍舊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驕傲。
對高麗、倭國、占城,大宋從官方到民間,都持著一種俯視姿態。哪怕對遼國,文化方面也高高在上。
大宋這邊每出一篇好詞,三個月之內,就能風靡到遼國上京。
而遼人每年作詞千首,卻從無一首能被宋人傳唱!
對登萊百姓而言,此戰不只是衛國,還是保家。
高麗那邊窮得叮噹響,從官方到民間都熱衷於出賣女人來換錢,哪怕是富貴之家,一年到頭都吃不起幾次肉。
萬一讓高麗人占據了登萊,豈不是要家家戶戶的鍋碗瓢盆和老母雞都被搶走?
所以為了子孫後代不過高麗人那種窮日子,老少爺們也得豁出命上。
所以只要官府有人能出面帶頭抵擋外辱,百姓們就會極力響應,哪怕官府不給太多的賞金。
而偏偏韓提刑又是個膽子巨大,出手也足夠豪氣的。他帶頭駕船衝鋒陷陣,試問登萊兩地的靠海生活的百姓們,怎麼可能不捨命相隨?
士氣根本不用鼓舞,從一開始,就達到了炙熱狀態。
兩百多艘漁船,從大宋的戰艦和哨船後閃出來,密密麻麻沖向已經被打懵了的高麗水師後衛分艦隊,如同蟻群吞噬大象!
一艘接一艘高麗戰艦被點燃,很多高戰艦因為裝載了太多的物資,燒起來之後火焰特別明亮。
火光迅速照亮方圓十里的整片水域,讓十幾艘原本已經悄悄升起船帆,準備趁亂逃走的高麗戰艦,也相繼暴露無遺。
幾艘大宋登萊水師的戰艦加速追過去,用帶著繩索的飛抓,拉住高麗戰艦的船舷。
數十隻漁船緊隨而至,將速度慢下來的高麗戰艦點成篝火。
一艘高麗戰艦為了躲避四下湧來的漁船,呆頭呆腦地擋在了韓青所在旗艦的側前方。
張守忠立刻下令調整航向,旗艦貼著高麗戰艦的船尾急掠而過。
「砰!」,從旗艦上射出的弩槍,毫無意外地射中高麗戰艦的尾樓,點起一團耀眼的火焰。
十多隻裝滿了魚油的罐子,快速從旗艦上拋出,再度命中高麗戰艦的甲板。
罐子破碎,腥臭的魚油淌得到處都是。張守忠緊跟著下令放箭,數十支火箭從韓青身邊騰空而起,幾個彈指之後,又流星般落在了高麗戰艦的甲板上。
火勢迅速失控,高麗將士紛紛跳海逃生。跟過來的登萊水師艦船來不及閃避,直接從落水者的頭頂碾了過去。
海面迅速變紅,不知道是因為火光照耀,還是人血所染。此時此刻,敵我雙方大多數人都高度緊張,除了廝殺和逃命之外,其他全都顧不上留意。
「跟上,再鑿穿他們一次!不給他們抵抗的機會!」張守忠喊得嗓子都啞了,臉上卻沒有絲毫疲倦之色。
做了大半輩子水師都頭,直到最近,他才發現,自己骨子裡,竟然對戰鬥如此著迷。
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從頭到腳充滿了力量,頭腦也格外的清醒,視線寬闊且又清晰,聽力好得能分辨出半里外的船槳划水聲。
此時此刻,他就是駝基島的神,整個水域都歸他掌控。
他可以看到所有高麗戰艦的動作,猜到每艘高麗戰艦上領軍指揮使的想法。而對手則又蠢又笨,個個都是外行。
他已經帶著艦隊,將高麗水師後衛分艦隊,反覆鑿穿了一個來回。但是,他仍舊不滿足,還想再鑿一個來回。
他還有充足時間,去滿足自己內心深處的戰鬥渴望。
蔡仁願哪怕聽到求救的海螺聲,做決定需要時間,整軍需要時間,駕船趕過來,還需要時間。
他不會給蔡仁願留下一艘完整的戰艦,等此人帶著高麗水師主力趕到之時,能駝基島周圍看到的,只有火堆和木板!
張守忠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偏偏韓青從頭到尾,都沒對他做任何干涉!
大半個時辰之後,戰鬥的狂熱,才從張守忠身體內消退。而這一刻,他已經得償所願!
「吩咐漁船各自回家,避開高麗水師。傳令給劉崢,讓他帶著五艘哨船,點起燈籠向南航行,吸引蔡仁願注意力。」稍稍判斷了一下時間和方向,張守忠啞著嗓子宣布戰鬥結束。「其他戰艦……」
「讓漁船各自回家,其他戰艦跟我一道,點起燈籠,返回膠灣!」韓青這一次,終於沒有讓張守忠放手施為,而是笑著接管了指揮權。
「提刑,此地距離膠灣頗遠。蔡仁願如果不惜代價來追……」張守忠大驚,趕緊出言勸阻。
「不怕,我要的就是他來追!」韓青擺了擺手,笑著打斷。
這一刻,他的臉上,也如同張守忠先前一樣,寫滿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