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姐妹

  翻身從稻草堆上爬起來,許紫菱雙手扶住囚牢窗台,將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星光很亮,照亮屋子周圍的斷壁殘垣。有些殘垣上,還隱約有血跡沒被雨水沖洗乾淨,被星光一照,愈發顯得淒涼。

  時值半夜,海潮聲連綿不斷。空氣里,也帶著海水特有的腥味兒。偶爾有夜風吹來,還能送來幾縷古怪的臭氣,不知道是來自腐爛的魚蝦,還是來自被掩蓋在泥土下的屍體。

  那些屍體被埋得很淺,很應付。白天被准許去島上放風的時候,許紫菱曾經多次看到有屍體的殘骸被野獸從土裡刨出來,或者被雨水從土裡衝出來,暴露在陽光下無人問津。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負責看管她的兩名紅蓮教徒,總是一邊驅趕她返回用來當做囚牢的木屋,一邊大聲罵罵咧咧。

  但是無論罵得多響亮,那兩名紅蓮教徒,卻絕不肯伸手,給殘破的屍骸上再添一把土。雖然以他們的本事,即便讓屍骸重新入土為安,也並非什麼難事。

  這樣許紫菱很看不起他們,同時,也越發堅信自己當初的選擇。

  失去對生命的敬畏,並不是勇敢。

  失去對同類的憐憫,也不會讓人顯得高貴。

  而遇到麻煩事情就罵罵咧咧,怨天怨地,更非男人所為。

  如果換成韓青在這兒,肯定不會吝嗇給死者一個體面。也不會怪東怪西。他通常只會皺著皺幾下眉頭,然後便開始想辦法一步步地解決問題。

  跟在韓青身邊這麼久,許紫菱早就了解了自家男人的行事習慣。並且,越是了解,越能發現其與眾不同。

  許紫菱的記憶里,好像從沒看到自家男人胡亂發過脾氣。也沒看到自家男人,在麻煩面前一籌莫展。

  自家男人總是有辦法,將複雜的事情變得簡單。哪怕是天塌下來,他也會想辦法找根棍子撐住,而不是瑟瑟發抖或者逃之夭夭。

  想到韓青跟自己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情,不知不覺間,許紫菱的嘴角就翹了起來,眼睛裡也閃起了亮光。

  這讓她的模樣,平添幾分嬌艷。仿佛一朵盛開的鮮花,沐浴於溫暖的春光。

  「大半夜不睡覺,對著窗子傻笑什麼呢?」一個酸溜溜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瞬間打破了許紫菱的回憶。

  「我,我睡不著。」許紫菱趕緊收起笑容,迅速轉身。鎖在手上的鐵鏈,因為動作太急,發出一串刺耳的「叮噹」聲。「你怎麼來了,余師父呢,沒叫你陪著她麼?」

  來人是葉青蓮,原本在蓮花班中,跟她同為四大台柱。因為彼此之間存在直接的競爭,雙方的關係自然不可能好得起來,但是,也沒壞到哪去。

  至少,表面上,雙方曾經以姐妹相稱。並且,葉青蓮因為年齡比她小了幾歲,會叫她一聲姐姐。

  此番許紫菱遭到劫持,卻沒受什麼大罪,也多虧了葉青蓮在極力維護。所以,在她的內心深處,對葉青蓮也生不出太多敵意。

  「師父心神不寧,派我來查驗一番,以防有人把你偷偷救走。」葉青蓮對許紫菱,也沒展露出任何敵意,笑著向前走了幾步,低聲回應。「要我看,師父也是多心,這海島四面都是水,哪個蟊賊能長了翅膀飛上來?而姐夫那個人,又精明的很。沒有絕對把握,即便知道你在島上,肯定也不會冒著你被撕票的風險,駕船前來相救!」

  前半句話,說的還算在理。後半句,則純屬故意打擊人了。

  許紫菱聞聽,眼睛裡的光澤立刻就是一暗。然而,在短短的幾個彈指之後,她卻又展顏而笑,「他當然不會讓我冒險,不過,你們也別指望用我來要挾他。你姐夫那個人,吃軟不吃硬。你們如果好言好語求他幫忙,看在雙方在夏州曾經並肩作戰的份上,他未必不肯援手。抓了我威脅他,反而落了下乘!」

  「落了下乘又怎樣?」明知道許紫菱說的乃是事實,也明明懷著救人的心思而來,葉青蓮卻感覺到一股怒火直衝自己的頂門,「難道他還敢冒著你被師父一刀殺了危險,推三阻四?如果他偷偷前來相救,沒人做內應,恐怕師父根本不會給你機會,活著跟他相見!」

  話說出口,她就開始後悔。然而,卻沒料到,許紫菱聽了她的話之後,臉上非但沒有露出絲毫的恐懼,反而笑容愈發明媚,「他肯定會來,無論能否活著見到他,他肯為我來,我就已經心滿意足!」

  葉青蓮被笑得心裡發堵,咬著牙數落,「你這個蠢貨,我看你是魔怔了!你這輩子又不是沒見過別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師父又怎麼會遷怒於你?!」

  「別的男人,又怎麼比得上他一根腳指頭!」許紫菱看了葉青蓮一眼,不屑地搖頭,「你見過別的男人,能寫出「滾滾長河東逝水」這種千古名句麼?你見過別的男人,肯為一個只跟他通過幾封信,還詞不達意的女子,不避刀劍麼?你見過別的男人,為了避免一個陌生人蒙冤受屈,而熬夜翻閱所有卷宗,甚至通宵達旦麼?你見過別的男人,隨便使出一個辦法,就遏制住了糧荒,讓成千上萬無辜百姓避免凍餓而死麼?你見過……「

  一口氣,列舉了韓青的七八個長處,每一個,都貨真價實,令任何人都無法反駁。

  葉青蓮聽了,心中愈發五味雜陳,愣愣半晌,才想起來朝著地上猛啐了一口,「呸,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我還以為光是男人如此,原來女人發起花痴來,也是一模一樣!」

  「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者也!」許紫菱既不生氣,也不害羞,只管笑著撫掌。

  「懶得理你!」葉青蓮無論如何也打擊不到她,悻然搖頭,「你繼續發花痴吧,我回去向師父覆命了。記得別亂跑,大半夜的,島上連人影子都沒有,當心把自己餵了野狗!」

  「門口有人看著,我的手和腳都被你們用鐵鏈鎖著,我怎麼跑?」許紫菱翻了翻眼皮,低聲反問。

  「我是怕你犯傻!」葉青蓮看了她一眼,快速回應。隨即,又將頭轉向門口,高聲吩咐,「記住了,沒我的命令,誰都不准碰她一根寒毛。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是,聖女!」門外的兩個紅蓮教嘍囉,早就被葉青蓮警告過無數次。因此,回答得乾脆又小心。

  「我回去向師父覆命,你早點睡!」葉青蓮又將目光轉向許紫菱,咬牙切齒地吩咐,「別光顧著發花痴!免得把自己弄得形銷骨立,讓人以為我和師父苛待了你。」

  「嗯!」許紫菱順從地點頭,緊跟著,卻又將頭抬了起來,一眼不眨地看向了葉青蓮,「你……」

  「別做夢了,師父要拿你為人質,跟他談事情,自然不能讓你突然生起病來。」葉青蓮反應迅速,立刻高聲糾正。

  緊跟著,卻又低下頭,將一把鑰匙,迅速塞進了許紫菱的掌心,同時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叮囑。「算你運氣好。收好了,別急著打開鐐銬,以免被人發現。等我的消息。」

  「你……」許紫菱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嘴巴張得能塞進一顆雞蛋。

  她始終堅信,韓青不會放棄自己。然而,卻做夢都想不到,葉青蓮居然成了韓青的內應。

  「我跟你終究姐妹一場。」葉青蓮忽然覺得心裡發澀,用極低的聲音解釋。

  隨即,轉過頭,逃一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