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糾結

  「提刑,是卑職無能,上了呂子明的當!」張帆的身體弓得像只蝦米一般,臉色也紅得如同煮熟的蝦米。

  「提刑,那姓崔的著實可惡,乾脆一刀宰了他,省得押回去後,王經略又心軟!」

  「可不是麼,偷偷送走了呂子明,還想讓您寬恕他。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不怪張提轄,姓崔的實在狡猾!」

  「姓崔的狡猾,留著他將來肯定是禍害!」

  ……

  武又、李遇、劉鴻等人雖然沒參與談判,卻也覺得臉上無光。一個個咬牙切齒地在旁邊提議。

  把叛軍堵在沒有水源的荒山上,還壘牆、挖溝、埋地雷,布下重重陷阱。結果,到頭來仍舊讓賊酋來了個金蟬脫殼,這事兒,無論怎麼解釋都丟人。

  而把大傢伙弄到如此尷尬地步的那個叛軍頭目崔懷勝,竟然還想鑽韓提刑先前承諾中的空子,逃脫國法的嚴懲。就更令人忍無可忍了。

  若是讓此人毫髮無傷地被開釋回家,將來此人豈不是就有了吹牛的本錢?並且每吹噓一次,大夥的面子就得再折進去一回。

  「既然答應繳械投降就不殺他,就不能出爾反爾。否則,近萬俘虜人心惶惶,反而是個大麻煩!」韓青自己,也被崔懷勝的行為,搞得非常鬱悶。然而,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來客,他卻不喜歡胡亂殺人泄憤。因此,強壓下怒火,笑著擺手。

  「那豈不是太便宜他?!」武又等人皺著眉頭,低聲抗議。「這種人,鑽一次空子,肯定還想鑽第二次……」

  「那就少留點空子給他鑽就是!」韓青又笑了笑,非常自信地打斷,「況且他寧願冒著被我懲處的風險,也要先送呂子明離開,倒也不失義氣。」

  後半句話,正說到武又等人心裡頭,頓時,讓大夥眼中的殺氣迅速減少。

  將士們總是在生死邊緣打滾兒,素來推崇義氣。一個寧願自己被處罰,也不肯出賣你的袍澤,總比一個遇到危險立刻拿你擋箭的傢伙值得尊敬。

  而崔懷勝的行為,雖然讓大夥恨得牙根兒發癢。此人在江湖義氣方面,卻是無可挑剔!

  「我就不見他們了,李遇,他和那個姓馬的,都交給你。你帶著他們兩個,去安撫收攏俘虜。把香主以上的都挑出來,關押甄別。把尋常嘍囉,分批次放掉。」見眾人不再堅持要殺崔懷勝,韓青想了想,迅速開始布置任務。

  「這……」李遇是打心眼兒里,不待見昨晚才投降過來的馬秀和剛剛主動繳械做了俘虜的崔懷勝,猶豫再三,才躬身領命,「屬下明白!」

  「這兩人,都是人才。用得好了,勝過三千大軍!」能感覺到他心中的牴觸情緒,韓青又想了想,低聲解釋,「你帶著他們倆去甄別釋放俘虜,無論他們兩個肯不肯盡心盡力,在嘍囉們眼裡,他們都成了官府這邊的人。斷了他們的退路,他們今後自然便翻不起大風大浪!」

  「提刑這招高明,不殺人,卻誅心!」李遇終於明白了韓青的意圖,心悅誠服地拱手。

  笑了笑,示意他下去執行任務。韓信又將目光轉向了張帆,「行了,你也不用請罪了。能讓上萬純陽教的將士繳械下山,已經很不容易了。至於呂子明,抓沒抓得住,並不重要!」

  「多謝提刑!」張帆的臉色仍舊紅得厲害,肩膀也塌得宛若積水泡過的土牆。

  「你如果不甘心,就帶一隊騎兵去追。呂子明身邊只有三個侍衛,又沒帶多少乾糧,應該跑不太遠!」將他的表現全都看在眼裡,韓青搖了搖頭,低聲補充。

  「謝提刑!」張帆立刻就來了精神,叉手行禮,隨即大步流星走向臨時中軍大帳門口。

  韓青卻又從背後喊住了他,繼續低聲吩咐,「且慢,多帶點兒銅錢或者銀錠,應該用得上!」

  「遵命!」張帆不知道為何要多帶銅錢或者銀錠,卻相信韓青的吩咐,肯定有道理。因此,答應得乾脆利落。

  「劉提轄,你帶幾個騎術好的弟兄,去周圍村寨傳我的命令。凡是能抓到呂子明,或者殺了他的義民,賞白銀五十兩,綢緞十匹!」迅速向身邊掃視了一圈兒,韓青又抓起一支令箭,向劉鴻吩咐。

  「得令!」劉鴻正愁找不到機會表現,答應著上前接令,隨即,大步流星而去。

  「提刑,卑職願意去助張兄弟一臂之力?呂子明身手不差,他敢往這邊逃,說明沿途肯定有村寨,暗中跟純陽教勾勾搭搭。」見大夥差不多都有了任務,而自己卻沒事可干。武又迅速拱起手,主動請纓。

  「不必。哪怕周圍有個別村寨,跟純陽教以前有過往來,此刻也不會再收留他!」韓青眉頭輕蹙,隨即,快速給出了回應,「甚至還可能,幫咱們宰了他,以證明自身與純陽教毫無瓜葛!你如果不累,就帶兵去幫李遇鎮一下場子。俘虜太多,集中到一起處置,非常容易生事。」

  「是!」武又聽得似懂非懂,拱手告退。

  「呼——」韓青吐了口氣,輕輕搖頭。

  他先前之所以沒有依照大夥的建議,殺掉崔懷勝,一方面,是的確認為自己對待此人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到其餘近萬俘虜。另一方面,則是認為呂子明已經很難再活著離開萊州!

  這是他從二十一世紀的歷史書中看出來的門道。

  雖然書籍的編寫者們,對農民起義普遍都持有同情態度。然而,卻也清楚地告訴了讀者,當義軍遭到失敗之後,其首領大多數都會死於嘍囉的出賣,或者士紳土豪的反攻倒算。

  按照這個規律,呂子明即便逃過了張帆的追捕,恐怕走不了太遠。

  一方面,為了證明自家與純陽教沒有瓜葛,地方士紳,需要呂子明的腦袋。

  另外一方面,純陽教與紅蓮教一樣,也曾大肆在地方官府中發展勢力,甚至插手一些職位的任免。

  如果純陽教的勢力像先前一樣龐大,或者打敗了官軍,那些接受過純陽教恩惠的官員,可肯定會暗中繼續跟呂子明勾勾搭搭。

  此刻純陽教兩萬多大軍,都灰飛煙滅。那些官員們,哪怕只是為了自保,也要想方設法將呂子明滅口。

  『我這算不算是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想到這兒,韓青將身體癱在座椅上,心中偷偷嘀咕。

  仗打到這一步,基本上算是收工了。有股形神俱疲的感覺不可阻擋地,涌遍了他的全身。讓他歪在座椅上,連手指頭都懶得再抬一下。

  然而,大腦卻不受控制地加速運轉。許多先前來不及想的東西,也一併湧入了腦海。

  雖然兩個靈魂已經徹底融合,但是,韓青在骨子裡,仍舊無法把自己完全當成一個宋人。

  受上輩子歷史觀影響,他無可避免地對農民起義報以理解和同情態度。但是,這輩子,他又是如假包換的「既得利益者」,怎麼努力,都跟農民起義軍做不成同夥。

  這種與生俱來的矛盾,在他忙於戰鬥之時,可以完全忽視。在大局已定之後,卻迅速又占據了他的腦海。讓他無法不去想,卻越想越覺得頭大如斗。

  好在,他頭大如斗的時間,沒持續多久。

  臨時中軍帳的門,忽然被武又用力推開。後者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他面前,彎腰施禮,「提刑,丁樞直來了,說有一件非常要緊事情得跟您面談。讓我提前過來通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