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葉客卿離開之前,曾經建議咱們跟楊行延各打各的,不要自己主動去踩屎坑!」純陽教中,也不乏有遠見之輩。左護法胡順增便是其中一個。聽聞呂子明不待人馬聚齊,就帶兵撲向了掖縣,立刻從數十里外策馬追了過來,低聲勸阻。
「是啊,法王,咱們欠嚴家和楊家的人情,早還清了。何必非要跟人販子往一起湊?」財使賈瑞,也匆匆忙忙追到,連氣兒都顧不上喘勻,就低聲給胡順增幫腔。
兩人入教之前,俱是當地的落魄秀才,讀書頗多,深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因此,對純陽教與嚴、楊兩家的合作,都頗有微詞。
二人認為,「道義」這東西,雖然無形無聲,卻能決定一件事的最終成敗。
嚴、楊等望族仗勢欺人,原本在百姓中間的名聲就不怎麼樣,此番向契丹販賣人口的消息傳出,更是會頂風臭出八百里。
純陽教不與這兩家合作,獨自舉起義旗,憑著往日積累的名聲和對周邊地形的熟悉,也許還有成就大事的希望。
純陽教選擇與嚴、楊兩家合作,等同於自毀名聲,道義上有虧。能堅持一段時間,求得朝廷派遣使者來招安,就已經是燒高香了。想要爭奪天下,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然而,他們兩個好勸歹勸,卻無法令呂子明迷途知返。後者很快就豎起眉頭,沒好氣地呵斥,「行了,別一口一個人販子,你們怎麼知道,那不是姓韓的狗官故意栽贓給楊將軍?還有,別再跟我提那個姓葉的妖女,老夫才不認她這個客卿。老夫派她去給韓青下書,她這都走了多少天了,至今沒見半個回音!「
「也許,也許被姓韓的扣下了吧!」胡順增被罵得臉色微紅,有氣無力地解釋。
對葉青蓮了解不多,然而,他卻知道,此女本事絕非一般。只要此女不主動束手就擒,任何人想要將她留下,都沒那麼容易!
此外,如果葉青蓮真的被韓青扣下,無論是軟禁起來,還是關入了牢獄,按道理,純陽教秘密安插在官府中的眼線,肯定都會將相關詳細送出來。
然而,直到現在,掖縣那邊還沒有任何關於葉青蓮的消息送出,恐怕問題此女就不是被韓青扣下了,而是中間又出了別的變故,令其遲遲不見蹤影!
「可教主分明有口諭,要咱們凡事多聽聽余聖姑和葉客卿的。」財使賈瑞心中也沒了底氣,卻硬著頭皮,把純陽教的教主搬出來向呂子明施壓。
「姓葉的妖女和她師父兩個嘴裡,沒一句準話。咱們又怎麼知道,教主的口諭,不是她們兩個捏造的?」呂子明把嘴一撇,滿臉不屑,「更何況,好端端的紅蓮教,都被她們師徒兩個弄黃了。她們又有什麼資格,跑到京東來對我純陽教眾發號施令?!」
「可她們師徒兩個,畢竟跟姓韓的交過手,彼此之間知根知底。」賈瑞被憋得喘不過氣,黑著臉堅持。
「全都輸了,然後便被姓韓的嚇破了膽子。一個說去刺殺王欽若,然後就不見了人影。另外一個替老夫去下書,卻趁機逃之夭夭。」呂子明繼續撇嘴,臉上的表情愈發地不屑。
這下,胡順增和賈瑞兩個,都無言以對了。
當初紅蓮教在永興軍路起事,一舉拿下州城,消息傳到京東東路,曾經讓包括二人在內的無數純陽教徒歡欣鼓舞。
然而,緊跟著,他們就聽聞了紅蓮教義軍官兵剿滅的消息。當初受到的鼓舞多大,後來遭到的打擊就有多沉重。
所以,呂子明拿余柏蓮和葉青蓮師徒兩個過去的「戰績」來說事,胡順增和賈瑞,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而余柏蓮和葉青蓮師徒兩個相繼消失,也是事實,他們更無法為其分辨。
「二位既然都趕過來了,就把各自手頭上的其他事情先放一放。跟我一道帶著弟兄們,先將掖縣拿下,打出咱們純陽教的名頭!」呂子明雖然話說得很不客氣,對胡順增和賈瑞兩個,卻頗為器重。想了想,又換了相對溫和的口吻吩咐,「俗話說,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老夫也不是非要跟嚴、楊兩家合夥,而是不能讓姓韓的繼續積累聲望,收買人心。否則,他打垮了楊行延,下一步肯定還是挨個去挑咱們的分舵。而那時,憑著救三百孩子脫離苦海的功績,會有無數百姓,主動為他提供糧食,替他帶路!」
「屬下遵命!」胡順增和賈瑞二人互相看了看,相繼拱手。
二人知道無法勸呂子明改弦易轍,也不敢再勸。又耐著性子,聽呂子明分析了一番速戰速決的好處,便相繼告退歸隊。
兩萬多弟兄行軍,隊伍綿延十餘里,並且不可能走得太快。當天又走了二十里,天色就已經擦黑。
雖然呂子明身邊,也有幾個粗通兵法的兄弟幫忙。可九成以上教眾,卻沒受過任何軍事訓練。倉促成軍,怎麼可能做到令行禁止?
結果,大夥又折騰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勉強在野地里,紮起了一座四處漏風的行營,幾個主要將領全都累得筋疲,很快就鑽進帳篷里各自沉沉睡去。
胡順增甚為機靈,提前拿了塊濕布,墊在了自己後腦勺之下。半夜天氣轉冷,濕布上泛起的一股股寒意,很快就將他從睡夢中冰醒。
看看呂子明派到自己身邊的親兵,還在腳下位置,抱著兵器呼呼大睡。胡順增悄悄收拾好了行裝,躡手躡腳出了寢帳。隨即,胡亂抓了一匹坐騎,拉著韁繩,快步走向了軍營之外。
他在教中的地位,僅低於法王。當值的教徒,哪個敢攔下他詢問究竟去幹什麼?結果,一路暢通無阻,不多時,他就出了營門,將昔日的袍澤盡數甩在了背後。
「純陽真人保佑!」抬手按住額頭,輕呼呂洞賓的名諱禱告,胡順增跳上坐騎,揚長而去。
本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才跑出百十步遠,斜後方,卻有另外一匹戰馬追了上來。馬背上,財使賈瑞雙手抱拳,「胡護法,胡護法等等我,賈某跟你一起走。今後山高路遠,咱們倆好歹還能彼此做個伴當!」
「你一直在監視胡某?」胡順增大吃一驚,騰出右手,迅速按住腰間劍柄。
「沒有,沒有,胡老哥別誤會。我只是跟你不謀而合!」賈瑞立刻改了稱呼,用力擺手,「姓呂的想要找死,賈某卻不願意陪著他一起下阿鼻地獄。所以,剛才就沒敢真睡著,用手掐著大腿上的肉,熬到現在!」
「你不看好純陽教的前途?我記得,你當初可是把整個家業,都舍給了教里!」胡順增將信將疑,收起右手,笑著詢問。
「此一時,彼一時!」賈瑞嘆了口氣,輕輕搖頭,「當初我妻兒先後病故,一個人無牽無掛,看純陽教的弟兄,還像一群做大事的人,就乾脆舍了家業入教。而現在,教眾的確越來越多,按人頭算,已經超過了當初的百倍,可做的事情,卻越來越不靠譜。我若是再惦記著當初捨棄的那點兒家業,早晚得把命給搭上。」
「是啊!」胡順增知道賈瑞說的不是瞎話,心有戚戚,「當初只有百十號人,教中卻呈龍虎之相。而現在,空有數萬大軍,卻挑著塊尿布做戰旗。沒等跟官兵交手,自身就已經矮了對方三分,能成事,才怪!」(註:挑著塊尿布做戰旗,指領軍人物形象太差,或者道義上過於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