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心戰

  「狗賊,狗賊,不要落在老夫手裡,否則,老夫必然將你挫骨揚灰!」第二天傍晚的掖縣縣衙,丁謂的聲音在大堂內來回激盪。

  這個時代,通訊基本靠吼。消息傳播速度極慢。楊行彥昨天中午就在三山島發起了《討丁、韓檄文栽贓嫁禍羞辱功勳之後》檄文,過了一天半時間,才傳到他的耳朵里。

  而與此同時,周圍各縣發生陸續「民變」,純陽教正式扯旗造反的噩耗,也正式送到了他的案頭。

  局勢急轉直下,並且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

  在他的預想中,自己和韓青拿下掖縣縣令,就可以靜待王欽若派遣廂軍前來接應。然後,便可以憑藉絕對優勢兵力,堵住水師的營門,逼迫楊行彥主動走出營外,接受朝廷的最後裁決。

  然而,丁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楊行彥竟然直接扯旗造了反,還拉上了純陽教和嚴、楊、朱、鄭、於五大姓聯手。

  雖然根據目前傳來的消息,五大姓中已經有官員拒絕了楊行彥的拉攏,通過扯書斬使的方式,果斷跟他劃清了界線。但是,消息只來自距離掖縣一日路程之內,更遠的地方的其他官員如何選擇,他根本無法預料。

  而眼下他和韓青都不在青州,經略安撫使王欽若獨自坐鎮路治,四周圍全是當地官員。王欽若能不能穩坐中軍帳,不被那些人劫持或者蠱惑,也很難說。

  萬一王欽若不小心被五大姓的人劫持,或者為了換取整個京東東路的安穩,主動跟五大姓妥協。他和韓青兩個,都有可能被拋出去平息五大姓的怒火。

  屆時,韓青憑著韓家長輩的遮擋,也許還能調往別處為官。他丁謂,恐怕就要前程盡毀!

  「樞直消消氣,你現在就是把自己氣死,姓楊的也不會懸崖勒馬!」見丁謂方寸大亂,韓青親手給對方倒了一盞茶,自己也捧了一盞在手裡,邊喝,邊笑呵呵地開解。

  與對方此刻的焦頭爛額完全不用,自打率部進了城內,他就徹底放鬆了下來。除了呼呼大睡,就是帶著竇沙去將救回來的少年男女按照姓名、籍貫、年齡登記造冊,再也不管城外風雨。仿佛楊行彥如何反應,已經跟自己無關了一般。

  「他當然不會懸崖勒馬,但是,朝堂之上,卻會有清流為他鼓與呼!」丁謂接過茶杯,狠狠灌了自己兩大口,氣喘吁吁地回應,「若是王經略那邊沒事還好,若是王經略那邊頂不住,被五姓帶著家丁聯手劫持,朝廷肯定會想辦法,先哄著楊行彥收兵,然後再問其他!」

  唯恐韓青掉以輕心,頓了頓,他又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補充,「你別不當回事。到了一定級別,心裡就沒有什麼是非曲直,凡事要先問,是不能對大宋江山有利。這種犧牲忠臣良將,去安撫奸賊的事情,老夫以往可是見得多。」

  讓他無法相信的是,韓青聽了他的話,臉上卻仍舊沒有露出絲毫擔心的表情。又慢吞吞抿了幾口熱茶,才笑著說道:「朝堂上諸公,不會那麼快就做出決定吧?總得咱們先跟楊行彥等人打上一場,分出個勝負來再說!」

  「你自認為,就憑著咱們這三千來弟兄,可以打得過楊行彥和純陽教聯手?」丁謂愣了愣,眉頭輕皺,「你驍勇善戰,老夫承認。但咱們這三千多弟兄,如果出戰,就得擔心被人奪了掖縣。如果閉門不出,楊行彥和純陽教的反賊,只要將掖縣團團包圍,就可以分兵去別處攻城略地。屆時,你我送不出任何消息,其他州縣又處處戰火,朝堂上諸公,又怎麼可能靜下心來等待。」

  「你我可以先上奏,請官家和王相、寇相他們做好準備。」韓青想了想,迅速給出了解決方案。

  「那只能拖延一時。」丁謂看了他一眼,繼續皺眉,「快去,你寫,老夫聯署就是。雖然老夫現在官職在你之上,但是,檢舉不法,偵知鎮壓叛亂,卻是你的職責範圍之內。」

  「已經寫好了,只待樞直聯署。」韓青不慌不忙地回應了一句,放下茶杯,順手從身邊拿了一份寫好的奏摺遞了過去。

  「你已經寫好了?」丁謂又是一愣,追問的話脫口而出,「你早就料到姓楊的會勾結純陽教造反?」

  「沒料到,但是,我知道他不會甘心坐以待斃。那麼,他就剩下了兩條路,要麼駕船出海,要麼帶兵造反。」韓青搖搖頭,聲音依舊不緊不慢。

  「你……」丁謂上上下下打量韓青,越看,越覺得對方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你還提前做了什麼準備?趕緊說出來,別讓老夫著急。老夫現在,已經完全跟你綁在了一起!」

  「前幾天按照樞直的命令,向王經略請示的時候,順帶讓人提醒他,小心嚴家和楊家狗急跳牆。」韓青也不隱瞞,立刻笑著給出了回應。「另外,樞直也不用擔心五姓聯手。五姓當中,並不是每個家主都喪心病狂!」

  「你是說,五姓當中,有人不會響應楊家和嚴家?」丁謂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頓時又驚又喜,「還是除了嚴家和楊家,另外三家,都不會跟他們同流合污?你怎麼知道?你,你,你提前就跟另外三家,暗中通了消息!」

  韓青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笑著反問,「樞直難道就沒奇怪過,我為何於春節之前,就得知糧價即將暴漲,搶先一步偷偷去了南方購買陳米?」

  「五姓之中,有人出賣,不,有人暗中檢舉了嚴家要炒高糧價!」丁謂不愧為一等進士,立刻就猜到了幕後的真相,「他們暗中跟你聯絡,告知了嚴家的一舉一動。所以,你才步步領先,讓嚴家炒糧的行為,功敗垂成!」

  「對,我還捎帶著,讓他們賺了不少錢。最後真正把糧食砸在了手裡的,只有嚴家和楊家。」韓青笑了笑,繼續輕輕點頭,「而我之所以消息靈通,這麼快就掌握了純陽教的幾處分舵位置,也多虧了那三家幫忙指路!」

  「他們,他們,他們為什麼要幫你?他們這樣做,求什麼?」明知道韓青說的都是實話,丁謂卻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許給了他們什麼好處?官缺?錢財?還是對其以往的罪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韓青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他們不想讓純陽教將地方上弄得一團糟。斷了他們根基!他們也不希望永遠被嚴氏踩在腳下。另外,他們也不看好,嚴家和楊家聯手,能斗得贏我。更不覺得,劫掠自家百姓賣去遼國,能被天理所容!」

  「也是,拐賣同族,人神共憤!」丁謂終於窺探到了事情的全貌,心中的煩躁,頓時散掉了一小半兒。

  然而,低頭喝了幾口水之後,他卻繼續憂心忡忡地說道,「只是這些,頂多能避免王經略不至於被嚴家和楊家的人聯手劫持,卻阻止不了純陽教和楊行彥聯手作亂。眼下楊行彥顛倒黑白,口口聲聲說他造反,是被你我二人所逼……」

  「寫小作文麼,這個我懂!」韓青的嘴裡,忽然冒出了一句令丁謂很摸不到頭腦的話。「嘴巴長在他身上,我一時半會兒也捂不住。」

  「不過……」稍稍頓了頓,他笑著搖頭,「這世間,總得有個公道。樞直,我已經把那些獲救的孩子們,都登記造冊了。除了五十幾個,是被親生父母所賣,或者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人世。其餘兩百七十餘個,在京東東路和臨近的京東西路,淮南東西兩路,還都有家人和族人。」

  「那有什麼用?眼下兵荒馬亂的,他們的家人,又不能前來認領?」丁謂聽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說道。

  韓青輕輕吐了口氣,用很柔和,卻非常堅定的聲音說道:「我會將他們的姓名,籍貫,年齡,在城內和臨近縣城公開張貼,請其家族尋機前來認領。另外,我也會在城內搭個台子,每天放幾個少年男女上去,講述他們被掠走的經過和在島上的遭遇!」

  「你,你……「丁謂再度恍然大悟,隨即,震驚地指著韓青,許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以他的冷硬心腸,聽聞了柳氏兄妹的遭遇,還忍不住暗中抹一把同情淚。如果韓青將讓這些孩子親口當眾講述各自的經歷,掖縣城內,將有多少百姓會當場潸然淚下,進而義憤填膺。

  大部分為父母者,都視自家孩子為心頭肉。得知失去的了孩子,還活在人間。恐怕不少人會冒著被亂兵所殺的風險,前來掖縣接孩子回家。

  屆時,他們走到哪裡,楊家的罪行,就會傳播到哪裡。

  而當百姓們一傳十,十傳百,將所經歷和所聽到的事實傳播出去之後,楊行彥的話,還會有幾人相信?嚴、楊兩家,名聲恐怕頂風都能臭出八百里,還能找到幾人真心追隨。

  到最後,恐怕朝堂上那些有心替嚴氏和楊氏說好話的清流,都得乖乖閉嘴,或者反戈一擊。否則,清流就成了濁流,今後再也甭想憑著一張嘴巴去蠱惑任何人!

  「純陽教自稱奉呂洞賓之命,掃蕩邪魔,救世間一切苦難。這次我倒是要看看,他們怎麼把楊行延劫掠拐賣同族的作為,洗成替天行道!」韓青試圖達到的目的,卻比丁謂想到的更多,笑了笑,非常平靜地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