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韓青聽不懂,「府尊」兩個字,他咬得特別重。
大宋實行路、州、縣三級行政劃分,府屬於特例。只有國都、陪都、國君出生地以及位於區域中心的州,才能稱為府。
是以,全國上下有州二百餘,府卻只有十四個。能執掌一府的官員,級別至少四品起步,遠遠高於尋常知州。(註:宋代官制遠比這個複雜。小說做的是簡化處理。)
並且,被朝廷派出掌控一府的官員,往往在中樞還有一個非常高的虛銜,有權力直接給皇帝寫奏摺,而中樞各部門不得對奏摺進行截留。
換句話說,青州嚴氏,在地方上乃是頂級豪門。稍微懂得官場規矩的,都不會輕易去招惹。
而韓青在嚴管事眼裡,非富即貴,跟嚴氏的家主同屬於士大夫,自己人。也犯不著為了兩個萍水相逢的庶民,得罪自己人!
只可惜,嚴管事這番良苦用心,註定白費。在韓青眼裡,根本沒有士大夫和庶民的區別。
看在嚴管事禮數十足的份上,他耐著性子聽此人把話說完,然後笑著擺手:「她污衊嚴家,你們應該到官府告她,而不是直接將她抓走。否則,未免會影響你們那位府尊的名聲。至於逃奴,這樣吧,你把他們兄妹的賣身契拿出來給我核實一下,如果對得上號,我立刻讓你把他們帶走!」
「這位貴人,你,你可是要戲耍嚴某?」原本就是臨時編造出來的藉口,嚴管事怎麼可能有那兄妹兩人的賣身契。哪怕現在就勾結官府去偽造,都來不及。頓時,心頭一陣陣怒火翻滾。
「有事說事,我戲耍你幹嘛?我跟你又不認識!」韓青翻了翻眼皮,冷笑著回應。隨即,又快速將目光轉向少女,柔聲詢問,「你可是本地人,這裡距離青州城還遠麼?」
「回恩公的話,奴家在距離此處不到三十里柳家莊。這裡距離青州城的東門,還有五十里上下。」少女本能地將身體向後縮了縮,卻很快就壯起了膽子,用非常標準的大宋官話回應。
「我要去青州,缺個嚮導,你們兄妹可願意給我帶路?」韓青友善地笑了笑,繼續柔聲詢問。
荒郊野地,又失去了濃霧掩護,少女與其兄長如果離開車隊,轉眼就會被那嚴家抓回去。故而,韓青乾脆找個由頭,大大方方地將兄妹兩個留在自己身邊。
「願意,我們兄妹願意!」少女非常聰明,立刻知道這是唯一的脫身辦法,果斷斂衽行禮,「奴的兄長名叫柳慕白,奴叫雪兒,願意為恩公的嚮導,隨時聽候差遣!」
「那你就回車裡去,到了岔路口,我會派人叫你出來指路!」韓青又笑了笑,輕輕點頭。
腳下就是唯一的官道,只要沿著一直走,肯定能抵達青州,哪裡用得到嚮導指路?但是,他僱傭了柳家兄妹,就連「窩藏」的罪名也省了,讓那青州嚴家想做文章,都找不到抓手。
當即,少女感激地又行了禮,轉身返回了馬車。而那嚴管事,則被氣得火冒三丈。
「這位貴人,你是存心要包庇兩個逃奴了?」自覺實在忍無可忍,嚴管事向前走了幾步,手指韓青鼻子質問,「要知道,這裡可是青州……啊!」
一句威脅的話沒等說完,武二已經撲了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就是一記大背摔。另外四名鎮戎軍老兵默契地撲上,將他壓了個結結實實。
「放開他,沒必要!」韓青的話,緊跟著傳來,卻不是回應嚴管事的質問,而是吩咐武二等人不要多事。
「遵命!」武二等人立刻閃身後退,將嚴管事丟在了地上不再給予任何理睬。李遇則指揮著三十餘名弟兄,快速在馬車旁列陣,以防嚴管事手下那些不長眼的家丁,衝過來威脅到韓青的安全。
事實上,李遇的擔心,純屬多餘。那些家丁雖然平時橫行霸道,卻認得武二等人手中的刀。因此,只是隔著老遠,叫喚了幾嗓子,胯下坐騎卻一動都沒敢動。
「你,你……」前後不過三四個彈指功夫,嚴管事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不敢再用手朝著任何人亂指,頂著滿臉的困惑,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是誰,誰家的公子?可,可敢留下父輩的名號?我們,我們青州嚴氏,肯定要寫信給令尊,告知,告知你今日所為。」、
也不怪他眼神差。韓青這輩子年方弱冠,面孔又生得嫩,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個大戶人家出來遊歷的公子哥。
而韓青的五品官儀仗,前一段時間為了掩人耳目,又交給了竇沙。此刻車隊前後沒有任何身份標識,讓人無論如何,都將他本人和傳說中那個隻身闖入虎穴幫李德昭奪位的韓判官,對不上號。
更何況,以這個年代的信息傳播速度,夏州發生的事情,沒有半年以上時間,也很難在青州傳得人盡皆知。
「不用留下父輩,如果你家主人認為,是我羞辱了他,可以直接來找我!」韓青聞聽,卻立刻將嚴管事的小心思看了通透,冷笑著搖頭,「我姓韓,單名一個青字,汴梁人氏。接下來會在青州城內,住很長時間。」
說罷,便不再理睬嚴管事,快速轉過頭,向武二等人吩咐,「走吧,三十里路,咱們加把勁,爭取天黑之前在城裡安頓下來!」
「遵命!」武二等人答應一聲,分散列隊,護在馬車左右。
緊跟著,車隊緩緩啟動,繼續向東而去,將嚴官家和不遠處的嚴氏家丁,全都當成了泥塑木雕。
「狂徒,大膽狂徒。青州嚴氏,絕不會容你如此羞辱!」眼看著車隊,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嚴管事終於恢復了幾分勇氣,跳著腳,朝著車隊揚起的煙塵叫囂。
「二爺,二爺!別生氣,別生氣,此人囂張不了幾天!」其餘家丁,也全都來了精神,爭先恐後來到嚴管事身邊,七嘴八舌地安慰,「一個外來的小兔崽子,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以為躲進青州城裡,就能逃過二爺的掌心了。二爺,回去告訴老太爺,一個帖子遞到太守那裡,就讓他乖乖地前來負荊請罪!」
「對,給太守遞帖子!」(註:太守,宋代民間,通常稱知州為太守。)
「讓他知道知道,青州這邊,到底誰才是天!」
……
「管事,那柳家兄妹,可是知道咱們嚴家很多隱秘事情。此刻落在別人手裡……」唯獨有一個矮矮瘦瘦的家丁,心思相對縝密,壓低了聲音向嚴管事提醒。
「嚴十七,你回去向老太爺匯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如實說給他聽!」嚴管事愣了愣,立刻顧不上再給自己找台階下,皺著眉頭開始「調兵遣將」。
「嚴五,你拿著我的帖子,去青州城內找王捕頭,說發現兩個純陽教的信徒,藏進過路的一個公子哥車隊裡了。請他出手捉拿!「
「其他人,與我一起,跟上那個車隊。我倒是要看看,他們究竟是什麼來頭,敢在我嚴家頭上動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