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夏州城的途中,韓青曾經多次親眼看見,李德昭用鹽票開路,暢通無阻。因此,笑著點了點頭,便依計去拜訪客棧掌柜。
那客棧掌柜,原本就受當地望族委託,擔負著在外來行商和當地坐商之間穿針引線的任務。(註:坐商,當地商人。)
今天眼看著李德明殺雞取卵,正心中鬱悶。聽了韓青的申訴,立刻拍著胸脯保證:「兄台放心,你和尊夫人今天才到,門都沒出,怎麼可能與刺客有牽連?我這就幫你引薦跟嚴指揮認識,只要你真是來做生意的,肯定能讓你帶著家人和伴當平安離開。」
「還勞掌柜的多費心!」韓青滿臉感激,立刻又從衣袖中,掏出一袋小小的銀豆子,偷偷塞進了掌柜手裡。
他以前在金牛寨做巡檢,因為「抽水」相對合理,並且還帶領麾下弟兄們清理了周圍幾十里內的猛獸,得到了過往行商的衷心感謝。而行商們表達謝意的方法,便是在贈送各種地方特產之外,又偷偷再塞上幾顆或者十幾顆銀豆子。
這些銀豆子,個頭雖然都不大。但是每一粒,都可以換到一百枚足色通寶。甚至可以在進行大宗交易之時,直接用來付帳,因此,最受「內行」歡迎。
而今天,他把銀豆子朝掌柜手裡一塞,對方立刻眉開眼笑,更相信他是貨真價實的行商,否則,絕對不會如此「懂規矩」。順帶著,在心裡將他的請託,優先級提高了三倍。
自古以來,「貪腐」都是一個政權的頑疾。同時,也是官場與商場之間的橋樑。縱使剛剛崛起的党項割據政權,也不例外。
韓青回到自己的房間才半柱香功夫,客棧掌柜就又帶著一名生著中原面孔,卻做党項官員打扮的小吏找上門來。後者自稱是嚴世澤帳下的參軍張輝,受其主將委託,請韓公子攜夫人前去問話。
韓青聞聽,立刻輕輕皺起了眉頭。還沒等他想好,如何找個藉口,避免竇蓉遭到那嚴世澤的窺探,已經恢復了女子裝扮的葉青蓮卻從套間裡,款款走了出來,「夫君,走吧,別讓嚴將軍等得太久。咱們早點兒證明了自身,也好平安離開。」
「對,對,就是這個道理!」那張輝的眼睛,立刻開始發亮。盯著葉青蓮的身體,連連點頭。
『果然是自己人最懂自己人,所以,李德昭先前才說,從財色兩個字入手。』韓青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句,拱手領命,帶著葉青蓮和禮物,隨那張輝而去。
那張輝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一邊頭前領路,一邊不停地向葉青蓮暗示,自己在嚴指揮使面前,是如何的重要。很多事情,嚴世澤其實根本管不過來,自己便能替他做主。
葉青蓮還沒會說話之時,就被賣入了妓院。長大後,又被余柏蓮收為徒弟,每天除了練武之外,學的就是各種對付男人的本事。豈能聽不懂這個色胚的在說什麼?於是乎,迅速切回自己好久沒用過的嫵媚嬌弱面孔,幾個眼神,就讓張輝色迷心竅。
待雙方來到了嚴世澤的房間,張輝心裡已經有十足的把握,今夜就將「韓小娘子」弄上自己的床。因此,替雙方介紹之時,格外賣力。恨不得親自畫押擔保,韓公子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與刺客沒有半點兒牽連。
嚴世澤跟張輝乃是一丘之貉,見了葉青蓮,眼睛裡頓時長出了鉤子。直到韓青再三行禮問候,才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韓夫人」身上挪開,搓著手,笑呵呵地回應,「小事兒,小事兒,我聽金掌柜說了,你們今天才到,怎麼可能不熟悉一下周圍情況,就能出手行刺,並且將時機拿捏得毫釐不差?」
「嚴指揮目光如炬!」指望著說服他配合自己攻打李德明的王宮,韓青強忍心頭不快,笑著拱手。
「貨物清單你可帶來了,給我看上一眼,然後你按照市價的三成,直接找張輝交割便是。」嚴世澤根本沒心情,搭理一個中原來的商販,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帶著錢離開。尊夫人先留下,她跟你一起來,想必熟悉中原那邊的情況,剛好本指揮使有些事情,需要找個人了解……」
這已經不是趁火打劫,而是吃人不吐骨頭了。韓青聽罷,心中忍不住怒火翻滾。然而,卻依舊陪起笑臉,從懷中掏出李德昭給嚴世澤的親筆信,當作帳單,雙手遞到了對方面前。
嚴世澤順手接過「清單」,一邊用目光快速掃視,一邊繼續順口說道,「我也不是占你的便宜,大宗交易,肯定要比市面上的價格低。換了別人,未必能這麼快讓你將貨物脫手,還幫你證明……」
忽然間,他閉上了嘴巴,右手迅速摸向腰間彎刀。然而,手掌卻僵在了刀柄上,不敢再移動分毫。
韓青不知道從哪抽出了把匕首,搶先一步橫在了他的脖頸上。而葉青蓮手中寒光閃爍,將正在做春夢的張輝,給戳了個透心涼。
「來——」屋內的一名親兵反應快,扯開嗓子便想呼救。葉青蓮一支毒鏢射過去,直接將其送回了老家。
「讓你的人閉嘴,否則,我先宰了你!」韓青將匕首快速壓下,瞬間就令嚴世澤脖子上冒出了血珠。後者又疼又怕,臉上油汗滾滾。然而,卻乾脆利落地發出了命令,「不准叫,不准叫。關門。我跟韓公子談筆生意。誰敢驚動了外人,我先宰了他!」
屋子裡另外一名親兵,到現在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到嚴世澤的吩咐,愣了愣,趕緊鬆開剛剛抓住刀柄的手,同時緊緊閉上了嘴巴。
也不怪他反應慢,鐵鷂子一年之前剛剛將五路宋軍,殺了個落花流水。導致所有党項人,面對宋人之時,心中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而嚴世澤和他的親信們,平素見到的宋人,又多是張輝這種出賣祖宗的漢奸,因此,更不懷疑一對商販夫妻,敢反抗指揮使大人的淫威。
結果,誰也沒想到,原本該任其宰割的商販夫妻,竟然是兩個殺星。轉眼間,便反客為主,將嚴世澤給生擒活捉。
「姓嚴的,你看看這是什麼?」葉青蓮唯恐嚴世澤仍舊心存僥倖,快步走到桌案旁,將韓青帶來的禮盒,用力掀開。將四枚用綢緞包裹著的手雷,給亮了出來。
」火,火雷彈?女俠饒命,我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嚴世澤看過遼國使者,被火藥彈炸得殘缺不全的屍體,也聽說過,當時的場景。此刻又看到傳說總會炸的鐵疙瘩,再聯想到動手行刺之人是一名身材極好的女子,頓時兩股戰戰,差點沒當場尿了褲子。
「只要我動手打碎油燈。讓火星濺到這霹靂彈上。」葉青蓮卻不肯輕易放過他,故意將手雷向燈下推了推,冷笑著補充。
「別,千萬別。女俠,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這就命人,命人送你們夫妻倆出城,你們的貨物,我全包,全包,按市價,不,按市價翻倍!」嚴世澤連連擺手,聲音里已經帶上了哭腔。
他自認為並不怕死。但是,按照党項薩法的灌輸,死後屍體不全者,下輩子就不能托生為正常人。所以,他寧願被人一刀捅死,也不願意被手雷炸得粉身碎骨。
「我們不是來賣貨的,李德昭給你的信,你仔細看個清楚!」葉青蓮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著提醒。
「看,看清楚了,已經看清楚了啊。可,可我做不到啊!我,我只有兩千弟兄,也未必都肯聽我的話一起造反。動起手來,肯定打不過赫連興。他手下的人裝備比我這邊精良,還都是從鐵鷂子裡挑出來的精兵。」嚴世澤苦著臉,結結巴巴地解釋。
「那就先把赫連興幹掉!」葉青蓮想都不想,便給出了答案。
「他,他跟我向來不合。我請他過來,他肯定會心生警覺。帶兵直接去打,也打不過他。只要時間一長,王宮裡的李繼岱,就會殺出跟他前後夾擊!」嚴世澤哭喪著臉,繼續解釋。唯恐韓青和葉青蓮分不清形勢,逼著自己去冒險,「你們可以去問二公子,我原本是跟著他幹的。但是,形勢不由人啊。另外,即便幹掉赫連興,咱們沒三五天時間,也打不進王宮裡。而最近一支鐵鷂子,半天時間就能趕回來。」
他陳述的都是事實,但是,韓青只用了兩句話,便將他所說的不利條件,盡數推翻。「我帶了十二車手雷,就是你說的這種火雷彈。安化城,也是我帶人炸開的,只用了兩個時辰。」
「這,這……」好歹也是一名禁軍指揮使,嚴世澤豈能沒聽說過,大宋鎮戎軍只用了不到半天,就用秘法炸塌了紅蓮教占據的安化城?
而党項剛剛崛起不久,所謂王宮,只是原來的節度使行轅,其外牆再高大結實,也比不上一座屹立多年的州城!
「我叫韓青,不知道你聽說過我的名字沒有。我是大宋的提刑官,奉旨前來查辦逆賊李德明殺父篡位一案。鹽池部如果能提供協助,我回去之後,會請求寇準幫忙,將每年允許夏州這邊,販給大宋其他各路的青鹽,增加一到兩倍!具體是幾倍,要看貴部提供的協助多少。如果我此行失敗,朝廷暫時奈何不了整個夏州,卻可以讓貴部今後,休想再運送一兩青鹽,進入大宋!」韓青的話繼續傳來,聲音不高,卻每一句,都敲在了他的心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