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相,下官想跟您討支令,不回汴梁,直接前往河北!」就在韓青忙著跟竇蓉兩個卿卿我我之際,經略安撫使行轅里,折惟忠卻已經向寇準主動請纓。
「怎麼,你擔心王曙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正在翻看卷宗的寇準抬起頭,臉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折惟忠想了想,輕輕點頭,「王使院目光敏銳,肯定不會怕別人玩弄鬼蜮伎倆。但是,王使院終究是文官,陪他一起巡查河北兩路的於哲,武藝上乘,身上的江湖氣卻太重。萬一彌勒教情急之下,鋌而走險,下官怕王使院招架不住。」
「誰敢——」寇準眉毛倒豎,不怒自威。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自己就開始嘆息著搖頭。
根本沒有敢不敢的問題,如果彌勒教的勢力,也發展到紅蓮教這般龐大。發現王曙摸到了他們命門上,鋌而走險將王曙滅口,就是必然選擇。
而王曙,卻是實打實的文官,手無縛雞之力。不像折惟忠和韓青這兩個將門之後,拔出刀來,四五個壯漢近不了身。
彌勒教只要像前幾天在黃河北岸那樣,派出一群死士,就能威脅到王曙的性命。
而王曙身邊的副手於哲,正如折惟忠所說,武藝的確一等一,行事卻過於江湖氣,缺乏基本的防人之心。很容易就被刺客摸到身邊,殺個措手不及!
「厲以賢的供狀,已經核對得差不多了。方以勢、茅升等拿著朝廷俸祿卻為紅蓮教做事的昏官,也都陸續落網。永興軍路這邊,其實大局已定。短時間,不會再有更多的麻煩。」看了看寇準的臉色,折惟忠繼續低聲陳述自己準備離開的理由。
「嗯,的確如此。只是……」寇準眉頭緊皺,低聲沉吟。
永興軍路這邊,有關紅蓮教的案子,到目前為止,可以說基本上已經釐清了。
京兆府兵馬都轄厲以賢這輩子害人無數,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軟骨頭。被韓青和折惟忠兩個聯手押回經略安撫使行轅之後,沒等寇準威逼利誘,就竹筒倒豆子般,將他自己所知道的有關紅蓮教的情況,招了個一乾二淨。
隨即,寇準拿著厲以賢的供詞,按圖索驥。搶在消息傳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幾個領著大宋朝廷俸祿,卻同時在紅蓮教中擔任要職的傢伙,給抓了起來。
如今,除了紅蓮教的真正教主身份還不明確,聖姑余柏蓮和聖女葉青蓮落水後生死未卜之外,其餘骨幹,要麼已經戰死在安化,要麼被生擒活捉。
即便其教主,最後僥倖能逃脫法網,想要再恢復先前的實力,不花費十年以上苦功,肯定是白日做夢!
沒有紅蓮教在大宋內部接應,党項酋長李繼遷想要擴張地盤,攻打大宋的州縣,難度便要成倍增加。
而隨著火藥源源不斷被送入大宋邊軍,各種用火藥武器對付騎兵的戰術,也不斷被開發演練,下一次党項鷂子與大宋健兒在沙場相遇,在雙方都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誰輸誰贏,未必那麼容易預知。
既然形勢一片大好,按道理,大宋參知政事寇準,應該暗鬆一口氣才對。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雖然紅蓮教被連根拔起,他心中的憂慮,卻遠遠超過了從前。
從前他長時間輔佐兩任皇帝於中樞,兩腳基本不出汴梁,所以,即便知道大宋個別地區,政事糜爛,也不會認為,能糜爛到足以導致社稷傾覆的地步。
而現在,看了紅蓮教在永興軍路的作為,再看過紅蓮教對永興軍路官府的滲透程度,大宋參知政事寇準,卻覺得不寒而慄。
一個兵馬都轄,一個知州,做了紅蓮教的左右護法。兩個通判,做了紅蓮教的氣運使和福祿使。還有一個通判,三個縣令,五個主簿,做了紅蓮教的分舵主!
至於主簿以下的小吏,以及地方「鄉賢」,暗中加入紅蓮教,為其提供各種方便者,更是數以百計。
可以說,大宋永興軍路,紅蓮教已經能做一半的主。其教主的一道法旨,有時候甚至比官家的聖旨還好用。
而官員加入紅蓮教的收益,也遠遠強過恪盡職守。
在永興路官場,恪盡職守者,未必能夠有機會升遷。加入紅蓮教者,卻會得到全教勢力的幫助,從此前途一片坦蕩。
如果不是韓青這個愣頭青受不得委屈,遭到縣令張威和主簿周崇兩個聯手排擠打壓之後,立刻掀了桌子,將周崇身為主簿卻擔任紅蓮教舵主,盜賣官糧的惡行用孔明燈公之於眾,紅蓮教不知道還要暗中發展多久,才會被朝廷注意到。
倘若真的讓其再發展個三年五載,恐怕永興軍路官場,超過半數的官員,都得成為紅蓮聖母的信徒。屆時,其教主振臂一呼,少不得就是李繼遷第二。
這種情況,還不算最糟糕。
更糟糕的情況則是,紅蓮、彌勒、純陽三教,乃由同一位教主所掌控。那樣的話,三教在永興軍路,河北東西兩路和京東、兩淮同時造反,轉眼間,就能讓大宋失去半壁江山!
而萬一党項或者大遼,再跟三教裡應外合,才安定下來幾十年中原大地,恐怕又一次要經歷一次血流漂杵的慘禍!
如果那樣,他寇準,就是亡國之相!
非但對不起先帝的至於提拔之恩,也對不起大宋的千家萬戶百姓。數十年後,在史書上,也會留下可恥的罵名!
「寇相可是擔心,下官和王使院兩個都不在,開封府那邊會有疏漏?」折惟忠非常聰明,見寇準遲遲不開口,立即意識到了對方在擔心什麼,壓低了聲音向後者尋求確認。
寇準一直拿折惟忠當自己的晚輩,笑了笑,將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嗯,的確如此。開封府擔負著維護京師治安和皇城安全之責。老夫平時未必顧得過來,如果你和王曙兩個都不在,萬一被不法之徒看到可乘之機……」
他故意沒有把話說完整,但折惟忠卻一點就透。笑了笑,輕聲補充,「卑職倒是不擔心尋常宵小之徒,他們頂多是偷偷溜進皇宮,順手牽羊,然後出去好跟同行吹噓。卑職擔心的是,有人站在更高處,圖謀不軌!」
「你可有真憑實據?是誰?如果有,哪怕只是發現了一點點蛛絲馬跡,老夫拼著留下罵名,也必須防患於未然!」寇準聽得一驚,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沒有!」折惟忠想都不想,乾脆利落地搖頭。
隨即,卻又長長嘆了口氣,繼續補充,「但是,下官不相信,區區一個孔目,就在整整兩年時間裡,將控鶴司送到汴梁的所有消息,全都截留並銷毀得毫無痕跡。更不相信,除了韓判官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官員,曾經上奏摺提醒管家,注意永興軍路這邊的情況。」
「你說的有理,老夫也有所懷疑,紅蓮教的那個教主,跟朝堂上個某個高官有密切來往。但是,眼下老夫連絲毫的線索的沒有,總不能像在永興軍路這邊一樣,拉著官家,將所有三品以上官員和皇族男子,挨個過篩!」寇準也跟著嘆了口氣,悻然點頭。
在永興軍路,他可以放手施為。可回到汴梁,他再做任何事情,卻都要受到許多掣肘。
甭說將有嫌疑的官員和皇親國戚,挨個查個遍。就是想查一個六品監丞,拿不出足夠理由,都要面對其他同僚的質問和言官的彈劾。
「所以,下官才想,先從外邊動手,挖了他的根。」折惟忠忽然拍了下桌案,但是,說話的聲音,卻壓得更低,「開封府北院的事情,寇相可以安排楊文廣暫代。他武藝不輸於下官,也甚受官家信任。只要下官將彌勒教和純陽教,也如同紅蓮教這樣給連根拔掉。隱藏在朝堂上那位官員,以及三教的教主,便成了無根之木!哪怕其所在的位置再高,手中掌握的權力再重,其圖謀也休想得逞!」
「嗯,的確如此。」寇準想了想,輕輕點頭,隨即,又快速將目光轉向折惟忠,「你準備什麼時候前往河北?」
」宜早不宜遲,下官帶來的這批禁軍,都是騎兵。從長安前往大名府,十天就可抵達!」折惟忠心中早有準備,迅速給出了答案。
「那本相給你三天準備時間,此番追查紅蓮教,所有繳獲和抄沒的馬匹,你隨便挑。」寇準行事非常果斷,理清了思路之後,立刻盡全力為折惟忠提供方便,「對弟兄們的犒賞從優!你自己從抄沒所得中劃撥。此外,你走的時候,儘量沿著官道。這樣,老夫今天向官家遞摺子舉薦你去河北,官家的聖旨下來,剛好你能在路上接到。」
「多謝恩相!」折惟忠喜出望外,立刻起身行禮。
「剛好聖上準備在各路,重設提點刑獄司。老夫就舉薦你,以開封府北司使院本職,權知河北東西兩路提點刑獄公事。」寇準笑著坐直身體,不客氣受了折惟忠的禮。隨即,又皺著眉頭詢問,「你現在手頭事情,可有合適移交人選?老夫帶來的人不多,而永興軍路這邊剩下的官員,對落網的那些傢伙,難免會念著一些香火之情。」
「有個人,本事一等一,卻缺乏上進心。他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悠閒。跟永興軍路這邊的官員,也沒什麼牽扯。」折惟忠笑了笑,低聲提醒。
「你是說……」寇準立刻啞然失笑,低聲追問。
下一個瞬間,他和折惟忠,同時說出一個名字,「韓佳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