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厲以賢,憑藉身上的京兆府都轄官皮,不知道坑害了多少同僚和下屬,此番也算報應臨頭,被砸得悶哼一聲,軟軟栽倒。
「都轄!救都轄!」跟在厲以賢身後的四名親兵果斷拔刀,齊齊撲向韓青。拼著自家性命不要,也準備把韓青拿下做人質,換回自家上司的安全。
哪裡還來得及?
李遇、王武、張帆等人,齊齊舉刀迎上。轉眼間,就將厲以賢的四名親兵,給砍了個身首異處。
「救都轄!」
「姓韓的謀害都轄,大夥一起做了他!」
「殺了姓韓的,為民除害!」
碼頭上,叫喊聲此起彼伏。卻是厲以賢帶來的那些部屬,在兩名軍巡使的率領下,果斷向韓青所在位置發起了進攻。
武二這邊,早有準備,立刻結陣以待。雙方轉眼間,就在碼頭上戰到了一處,刀光閃動,血流成河。
「這,這,這,韓判官,這姓厲的,莫非,莫非是紅蓮教的人!」到了此時,定安縣令陳東,才做出反應,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向韓青詢問。
「我跟寇相,早有約定,除了折判官之外,其他前來接應者,必為假冒!」韓青笑著回應了一句,將厲以賢從地上拖起來,丟給親信去「伺候」,順手從馬車上,抽出了長槍。
「寇,寇相知道,知道花名冊是假的?寇相跟你,跟你一起設了,設了這個套……」陳東的腦子有點兒不夠用,繼續結結巴巴地追問。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叮——」。緊跟著,一支羽箭在他身前不到四尺處,軟軟掉在了地上。
「你是文官,趕緊躲馬車上去!」都頭武二,一邊用盾牌擋住自己和陳東的身體,一邊沒好氣地命令。「判官,果然如您所料,船上有埋伏!」
後一句,顯然是對韓青說的。然而,沒等韓青做出回應,新的咆哮聲,已經在官船上轟然而起。上百名身穿黑衣的紅蓮教精銳,手持長槍短刀,沿著筧橋和船舷之間的木板,殺了下來。
還有數十名紅蓮教精銳,站在官船的二層,居高臨下地開弓放箭,為正在衝下船的黑衣人提供掩護。雖然數量不多,卻給鎮戎軍老兵們,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而原本被鎮戎軍老兵殺得連連後退的「厲家軍」,驟然得到了強援,士氣大振,再度怒吼著,向韓青所在位置發起了新一輪猛撲。
「通知弟兄們,收縮陣型,全退到第七輛馬車之後。」早就料到厲以賢不可能單獨來對付自己,韓青笑了笑,低聲吩咐。
隨即,一手持槍,一手扶住已經緊張得無法挪動腳步的陳東,拔腿便走。
鎮戎軍老兵們訓練有素,立刻在武二的指揮下,收縮防線。
總計才一百來弟兄,互相配合起來極為默契,轉眼間,就遠離了官船上羽箭的射程,將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六輛馬車,全都丟給了「厲家軍」和從船上撲下來的紅蓮教徒。
「追上去,別讓他跑了!」官船上,迅速閃出葉青蓮的身影,揮舞著寶劍,高聲斷喝。「不殺了他,聖教就難得安寧!」
「殺貪官,為民除害!」
「殺貪官,衛護聖教!」
黑衣紅蓮教徒和「厲家軍」殘部,迅速填補了鎮戎軍老兵留下的空地,雖然攻勢算不得如何猛烈,叫囂聲卻一浪高過一浪。
「你藏在馬車裡,小心羽箭!」單手將陳東推進一輛空著的車廂,韓青再度返回防線最前方。揮舞長槍,與武二並肩而戰。
他的身手,未見比武二高明多少。但對士氣鼓舞作用,十個武二也比不上。
原本因為防線被迫收縮,而士氣下降的老兵們,見六品判官竟然有膽子沖在隊伍最前方,頓時重新振作起了精神,咆哮著揮舞兵器,頂住紅蓮教徒的攻勢,令對方無法繼續向前推進半步。
「縣尊,後面,後面有個小樹林兒!」定安縣捕頭王翰和馬鐵,慘白著來到定安縣令陳東身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二人雖然不是紅蓮教徒,對大宋朝廷,也沒啥忠心,更跟韓青沒任何交情。眼看著紅蓮教的人成群結隊從船上往下撲,而韓青這邊卻沒有任何援兵趕到,難免就起了開溜的念頭。
「不,本縣不走。你們兩個,如果聰明,也千萬別走!」腿肚子還在打著哆嗦的陳東,卻忽然變得硬氣無比,咬著牙,低聲警告,「韓判官自從以來,就沒吃過什麼虧!今天他既然敢以身做餌,怎麼可能沒留後手?咱們現在跑了,即便他不在乎,咱們的前程也全毀了。堅持一會兒,再多堅持一會兒,咱們跟他就是生死之交!」
「嗯!嗯!」王翰和馬鐵互相看了看,相對點頭。
能不成跟韓青成為生死之交,他們不在乎。但是,韓青自打出道以來,沒吃過虧卻是真的。
以前大夥以為他翻不了身的時候,他都能將周主簿和張縣令兩個弄得一死一逃。而現在,他只是故意做餌騙紅蓮教上當,怎麼可能真的連援兵都沒預備?
想明白了此節,王翰和馬鐵兩個,便壯起膽子,留在陳東身側。其餘定安縣的弓手,捕快們,見縣令、捕頭都沒有逃跑,也紛紛打消了立刻撒腿逃命的念頭,硬著頭皮繼續死撐。
他們沒經過戰陣配合訓練,根本幫不上鎮戎軍老兵們的忙。所以,沒有立刻逃走,已經是對老兵們的最大支持。
韓青和都頭武二,也沒把定安縣這群弓手、捕快的戰鬥力,計算在內,未曾給他們下達任何命令。
但是,短短半柱香時間之後,定安縣的捕快、弓手們,就又開始猶豫了起來。原因無他,韓青的援軍,依舊遲遲沒有露面。而四下里,卻有更多的紅蓮教徒,打著不同的旗號,朝碼頭這邊蜂擁而至。
鎮戎軍老兵再厲害,以一當十,也是極限了。眼看著周圍的紅蓮教匪徒越來越多,隱約已經上了千,王翰和馬鐵兩個,急得臉上冷汗直冒。猛地將頭又探進陳東所在的車廂,再度低聲央求,「縣尊,走吧,再不走,咱們可就被賊人包圍了。」
「沒,沒事!」陳東臉色煞白,卻再度堅定的搖頭,「包圍,就,就給他們來一個中心開花。韓,韓判官心中肯定有數。寇,寇相跟他,跟他預先商量好的。寇相肯定也不准他出事!」
「這,凡事難免有個萬一。寇相畢竟遠在長安!」王翰大急,伸手一把拉住陳東的衣袖。
「先躲進樹林裡,看情況。如果援軍來了,咱們再掉頭往回殺,不算臨陣脫逃!」馬鐵也立刻抓住了陳東的另外一隻胳膊,低聲幫腔。
二人正準備聯手,架起陳東逃命。忽然間,卻看到,韓青手提血淋淋的長槍,快步從軍陣前方折回。遠遠地,就將槍鋒高高地舉上了半空。
「竇沙,點火!」人未到,他的喊聲先到。緊跟著,王翰和馬鐵兩個,就又看到竇沙在臨近的一輛馬車裡,縱身而出,將早就預備好的火把,快速探向了地面一根粗繩。
「嗤——」粗繩頂端,冒起一股青煙。有火苗閃了閃,迅速鑽進地面。
「武都頭,結陣,向我靠攏!馬上!」韓青的聲音,再度響起,瞬間傳遍周圍所有人的耳朵。
都頭武二聞聽,果斷帶領弟兄們再度收縮防線,退向韓青的身側。而紅蓮教匪徒們,則士氣大振,咆哮著又發起了新一輪進攻。
還沒等王翰和馬鐵,弄清楚韓青的葫蘆里,到底準備賣什麼藥。數道晴天霹靂,在筧橋附近拔地而起。「轟!轟!轟……」
二人腳下的地面,開始像馬背一樣起伏,將周圍猝不及防的弓手,捕快,已經從側面包抄而至的紅蓮教徒們,全都震了個東倒西歪。
再看筧橋附近,原本被鎮戎軍老兵們抬下去的十幾個箱子,竟然同時變成了迸射的火球。濃菸捲著泥沙和殘破的肢體,四下飛濺!
黑火藥爆炸的威力,遠不如後世的黃色火藥。
可兩噸多黑火藥同時被點燃,其威力,也遠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
凡是不幸位於那十幾個箱子附近的紅蓮教徒,全都被炸得屍骨無存。
稍遠處的紅蓮教徒,也被濃煙推倒了一大片,生死未卜。
更多的紅蓮教徒,則在悶雷聲和地面的晃動的雙重攻擊下,一個個雖然沒有受傷,卻東倒西歪,失魂落魄!
「呼——,呼——,呼——」河風好像突然變大,吹散半空中的濃煙。
原本筧橋所對的位置,已經沒有任何活人,只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巨坑。
木頭打造的筧橋,也只剩下了水中的一半兒。原本搭在岸上的一半兒,徹底消失不見。
原本被紅蓮教徒占據的官船,被硬生生推離了兩丈多遠。船頭被濃煙燻得漆黑,隱約還有火星亂濺。
「爾等拜祭亂神,已經被上天降下旱雷所罰!再不迷途知返,更待何時?」饒是早有準備,鎮戎軍老兵們,也被爆炸聲和眼前的慘烈,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隊伍中的幾個都頭、隊正,才將預先背了無數遍的說辭,齊聲吼了出來。
「爾等拜祭亂神,已經被上天降下旱雷所罰!再不迷途知返,更待何時?」
「投降,只誅首惡,脅從不問!」
「投降,再不投降,天打雷劈!」
其餘鎮戎軍老兵們,也瞬間恢復了心神,扯開嗓子,一遍遍高聲重複。
只有一百來號弟兄,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上千紅蓮教徒盡數俘虜。所以,此時此刻,當然選擇攻心為上。
「別打雷,別打雷,投降,投降!」
「投降,投降,我是脅從,我是脅從!」
……
紅蓮教徒中,有一些人也瞬間恢復了心神,丟下兵器,跪地求饒。而更多的人,則哭喊著丟下兵器,四散奔逃。
轉眼間,千餘人馬,還能堅持站在葉青蓮和一個中年悍婦身後的,就只剩下了兩百出頭。並且其中絕大多數,都面如土色,兩股戰戰,完全是硬著頭皮在苦撐。
也不怪紅蓮教徒們膽子小,這千餘教徒之中,經歷過安化之戰者寥寥無幾。
剩下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受到教中骨幹欺騙而來市井百姓。先前既缺乏戰鬥經驗,又對火藥一無所知。
驟然間,聽到平地起了驚雷,又親眼看到數十名同伴,被炸得死無全屍。這群烏合之眾,怎麼可能,還有勇氣繼續跟鎮戎軍老兵交戰?
更何況,他們所信奉的紅蓮聖母,在兩軍交戰的關鍵時刻,一次靈都沒有顯。而對手,卻輕鬆地就請下了一連串旱雷助戰?
此時此刻,千餘紅蓮教徒之中,唯一沒有被驚雷完全嚇丟了魂魄的,恐怕只有葉青蓮一個。
發現身邊的教徒逃得逃,降得降,她氣得兩眼含淚。果斷縱身而起,手持寶劍直撲韓青所在,「狗官,我跟你拼了!」
「殺貪官,殺貪官為弟兄們報仇!」跟在她身邊的那名中年悍婦,雖然驚魂未定,卻不肯讓她一個人去跟韓青拼命,也立刻高舉著寬刃彎刀,吶喊著跟上。
「殺貪官,殺貪官為弟兄們報仇!」碼頭附近,僅剩的兩百多名紅蓮教鐵桿信徒,被兩個女子的行為感動,也高喊著,向鎮戎軍老兵組成的軍陣,發起了最後的衝鋒,一個個,宛若飛蛾撲火。
然而,還沒等帶頭的葉青蓮衝到軍陣近前,更遠處,忽然又傳來了一串高亢的畫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緊跟著,一隊規模上千的輕裝騎兵,呼嘯著沖向了河畔。馬蹄帶起的煙塵,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