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先前還在懊惱韓青拒絕擔任縣令,卻不料,對方竟然轉頭討要起比縣令更高的都巡檢職位。寇準頓時覺得自己的耳朵不太好用,才四十出頭的老腰,也好像被閃了一樣隱隱作痛。
而那韓青,卻絲毫不覺得,主動討要官職這件事,跟大宋的主流風氣,有多不相符。兀自振振有詞地解釋,「寇相先前也說過,反正是暫代,待朝廷對晚輩有了正式封賞之後,可以隨時請辭。而寇相還說過,一個縣令,不足以酬晚輩的功勞,晚輩原本就是個巡檢,上升一級,剛好是都巡檢!」
「妙極,妙極。做縣令,手頭沒有一兵一卒,睡覺都不安穩。做都巡檢,手底下原本就有千八百號弟兄,老夫再借給你一個營頭。看哪個王八蛋還敢對你輕舉妄動!」李繼和好像唯恐天下不亂,明知道韓青所討要的都巡檢,比他原來的巡檢職位跨了不止一個大級,卻故意大笑著幫腔。
「李都監,你別跟著瞎搗亂!」寇準被氣得鼻子都快歪了,狠狠瞪了李繼和一眼,低聲打斷,「能管三個州,那已經不是定州都巡檢,而是永興軍路巡檢司的都巡檢,至少是永興軍路巡檢司的副都巡檢了。而巡檢衙門,什麼時候管起了查案的事情?」
「原來巡檢不管查案啊,不瞞寇相,晚輩在金牛寨擔任巡檢時,可是查過很多案子。」韓青忽然又做起了「老實」人,主動向寇準匯報。
「你那是……」寇準瞪了他一眼,本能地想要呵斥他多管閒事。然而,話到了嘴邊,又無奈地搖頭,「你那是地方上沒有把職責理順。巡檢,理應只管追兇捕盜外加稽查逃稅走私,審案自有縣令和刑房。」
話音落下,他自己卻再度無奈地搖頭。
大宋的官制,一部分繼承於後周,一部分則是在逐步將地方權力收歸中央時形成。非但名稱混亂,職責也糾纏不清。
像韓青原本擔任的金牛寨巡檢,就是前代遺留的混亂職務之一。
在京東、京西這些腹心之地,早已撤銷不置。在河北與河東,則完全成了武職,平素負責震懾土匪,戰時則接受前線將領的統一指揮。
而在永興軍路,巡檢卻要接受縣令和州一級巡檢衙門的雙重管轄。說是武將,卻負責一部分文官的事情。說是文官,卻要帶領鄉兵們與土匪作戰,完全兩頭忙活。
所以,韓青先前匯報說,他在做巡檢之時,查過很多案子,一點兒都沒有錯。而寇準說地方上沒有把職責理順,就有些宰相眼高,看不到地方官員的辛苦了。
「呵呵,呵呵,如何,老西兒,我就說,韓重貴這個孫兒,與眾不同吧!」難得見寇準也有主動閉嘴的時候,李繼和在旁邊幸災樂禍。
「鄭長風教出來的弟子,有幾個好相與的!」寇準翻了翻眼皮,沒好氣地回應。隨即,又對著韓青微笑搖頭,「雖然是權宜之計,老夫委派你做都巡檢,終究不夠妥當。並且,你也出師無名。不如這樣,朝廷有意將提點刑獄司從轉運使下面分出來單設。提點刑獄按察使照例由中樞派人來擔任。但下面具體做事的六品判官,老夫卻可以暫且委託於你。如此,你和折惟忠,文武兩判官,配合起來也方便許多!」
「不妥,不妥,折判官可是開封府的判官,正五品實職。」沒等韓青在腦海里弄清楚,提刑司判官到底是怎樣一個職位,李繼和已經又在旁邊敲起了邊鼓。
「周叔,見好就收,不要貪得無厭!」寇準迅速扭過頭,叫著李繼和的表字抗議,「提點刑獄判官,可文可武,而提點刑獄司,又是官家銳意要重新從轉運司下分設的新職司,前程比隨時都可能撤併的都巡檢,要好上太多。」
頓了頓,他又換了相對柔和的語氣補充,「況且有老夫在此,朝廷一時半會兒怎麼可能再派個提刑按察使過來。他以六品提刑判官身份,行使四品提刑按察使職權。做錯了,有老夫給他擔著,做好的,功勞卻是他的,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那還差不多!」李繼和悄悄向韓青使了個眼色,然後繼續說道,「不過,終是單槍匹馬,難以做事。不如老夫從軍中給他派一些幫手……」
「你不怕言官彈劾,儘管派!」寇準橫了他一眼,冷笑著說道。「另外,提刑司單列,底下做事之人,自然也要重新安排。他自己報上名字來,老夫照准就是!」
「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拜謝寇相公的知遇之恩?」李繼和終於心滿意足,故意板著臉對韓青呵斥。
「多謝寇相信任!」以韓青的成熟,豈不知道這已經是可以討價還價的最後底線,立刻後退兩步,先站直了身體,然後長揖及地。
「罷了,罷了!」寇準忽然意識到,有可能最開始,李繼和就沒打算真的把韓青留在鎮戎軍里,只是故意幫晚輩在跟自己抬價,橫了二人一眼,悻然擺手。「官職乃是公器,並非寇某私相授受。你若謝,就先謝官家不再計較你當初舉動魯莽,再謝你祖父對你這個惹禍的孫兒念念不忘,就好!」
「晚輩知道!」韓青對大宋皇帝毫無感覺,對身體前主人的祖父,也非常陌生。然而,他卻仍舊有模有樣地朝著汴梁方向遙遙行了兩個禮。隨即,再度向寇準躬身,「晚輩仍要感謝,寇相度量寬廣,不計較晚輩先前推三阻四!」
「你只要認真做事,別辜負了老夫的信任就好!」寇準是怎麼看,怎麼覺得眼前這個年青人彆扭,搖了搖頭,低聲道。
不待韓青表態,他又把臉一板,高聲補充,「記住,是檢校永興軍路提刑司判官,不是本職。老夫沒資格直接授予你官職。至於什麼時候,把檢校倆字去掉,要看你是否能成事!」(註:檢校,在宋代,最初有名譽或者臨時代理的意思。但後來漸漸演變為實際擔任。)
「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韓青心裡嘀咕,卻再度畢恭畢敬地行禮,「下官明白,下官多謝寇相信任!」
對他而言,「檢校」也罷,「權知」也好,都是一樣。反正只要儘可能地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不做別人的棋子就好。
至於將來是幹得好升官,還是干不好滾蛋,都是將來的事情,眼下他根本沒功夫去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