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永興軍路這邊,不可能一份密報都沒送出去,問題要麼出現在傳遞密報的驛路上,要麼出在控鶴司的幾個主事人身上。」李繼和聞聽,立刻皺著眉頭給出了結論。
「李都監這話應該沒錯!」寇準沉著臉,輕輕點頭,「控鶴司的王司使,今年五月份就病故了。接替他的司使劉文和,對永興軍路這邊的情況,一問三不知。而負責整理歸檔各地密報的徐孔目,就在你的八百里加急抵達汴梁的當天失蹤,又過了兩天,開封府的差役,才在汴河裡撈到了他的身體。」
「你說什麼?控鶴司孔目,可是正六品,有資格參加廷議,直接向官家進諫!」李繼和大吃一驚,疑問的話脫口而出。「在汴梁城內讓一名正六品失蹤,得多大的膽子和實力?開封府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為何不繼續追查他的真正死因。」
「老將軍可能沒注意到,寇某從今年五月起,奉旨權知開封府事。」寇準拱了下手,低聲解釋。
「這麼說,從今年五月起,開封府就歸你來管。那開封府,平素豈不是沒了府尹?」李繼和又是一愣,皺著眉繼續追問。
在他看來,寇準這個參知政事,遠比其他幾個副宰相受皇帝倚重。每天光是幫助皇帝處理朝政,就已經足夠忙得腳不沾地。哪還有空,去管開封府的具體事情?
而開封府長時間沒有正式府尹,底下的官吏做事就難免懈怠。無論對於皇家安全,還是對於汴梁城的治安,都絕非一件好事。
「寇某舉薦王曙,擔任了開封府南司使院。而折惟忠,則擔任北司使院。他們兩個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平素倒也不需要寇某多操心!」寇準涵養甚好,被李繼和當面質疑管不過來開封府的事情,也不生氣,笑了笑,低聲解釋。
李繼和這才意識到,開封府的北司院使折惟忠,就坐在寇準身邊。也趕緊笑了笑,輕輕搖頭,「是老夫糊塗了。有折判官和狀元王曙幫你,的確不需要中間再硬放一個尸位素餐的開封府尹。」
「老將軍盛讚,晚輩愧不敢當!」先前一直默不作聲的折惟忠迅速站起身,向李繼和拱手,「徐孔目落水之事,已經查明是他殺。兇手是彌勒教的人,當晚逃出了汴梁。王使院正在追查此案,已經率部去了河北東路。開封府的左軍巡使張文恭,則去了京東東路!」
「彌勒教?不是紅蓮教麼?怎麼又出來個彌勒教?」李繼和忽然覺得自己耳朵可能不夠用了,皺著眉頭刨根究底。
「彌勒教是最近兩年,在河北東西兩路興起的勢力。除了拜的是彌勒佛之外,其他各方面,都跟紅蓮教類似。也是先想方設法在官場發展實力,然後再大肆賣官。」折惟忠想了想,低聲解釋。
「還有一個純陽教,供奉的是呂洞賓。主要在兩淮和京東路發展自己的信徒!」寇準忽然接過話頭,嘆息著補充。「這三個教,除了供奉的主神略有差異之外,其他各方面,都像一個模子裡頭壓出來的一般。寇某很是懷疑,三個教背後的主使者,是同一個人!」
「另外兩個教,也沒有任何消息送到汴梁控鶴司?」李繼和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皺著眉頭低聲詢問。
「有,不多,都是尋常小事,和民間比比皆是的狐仙狼精類似。」寇準嘆了口氣,回答聲里充滿了疲憊,「所以,控鶴司那邊根本沒當回事。直到徐孔目被殺,而紅蓮教在永興軍路又鬧出這麼大動靜,劉文和才想起來,把這兩個教也查上一查。結果,不查則以,一查就給嚇了半死。連夜跑到寇某家中,搬兵求救!」
「如果真如你所說,三教背後是同一個人,恐怕此人所圖非小!」李繼和緩緩坐直了身體,手按劍柄,沉吟著道。」必須將此人儘快揪出來,否則,遲早會引發大亂。」
「寇某的想法,與老將軍不謀而合!」寇準輕輕點頭,隨即,又嘆息著搖頭,「然而,到目前為止,卻半點頭緒都沒找到。反倒越查下去,發現的麻煩越多!」
「此話又是怎講?」李繼和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刨根究底。
「還是讓折判官給你說吧,開封府這邊,是他和王曙兩人在負責。」寇準將頭轉向折惟忠,下巴輕點。」不過,此事涉及的機密甚多……」
「無關人等退下,以免惹麻煩上身!」李繼和心領神會,果斷下令。
「是!」在場的文職和武將,答應一聲,紛紛起身告退。
韓青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走,還是該留下,稍作遲疑,也悄悄邁動了腳步。
一個人掌控三個不同教派,還能隨便動動手指,就讓控鶴司負責掌管文件往來和歸檔的孔目官,死得不明不白。此人所圖恐怕除了大宋的江山,不會再有其他了。
這種事情,誰沾上誰倒霉,所以,他還是躲得遠一點最好。
然而,還沒等他溜出五步遠,寇準的目光,已經快速向他掃了過來,「韓巡檢留下。這裡邊也有你的事情!」
「卑職遵命!」韓青的身體僵了僵,悻然轉身。
「不要以為你能置身事外!」仿佛能猜到他剛才是故意開溜,寇準看了他一眼,沉聲提醒,「如果三教本為一家,你就是另外兩家的眼中釘。哪怕躲在家中閉門不出,都未必能保證自己平安無事。」
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此外,你可能還不知道。永興軍路這邊的一個控鶴司分衙,因為你而全軍覆沒。都頭王全以下,活著逃過党項飛龍使追殺的,只有一個姓余的隊正!」
韓青的眼睛,瞬間睜大。緊跟著,嘴巴也張了張,最終,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控鶴司都頭王全,曾經在他逃命途中將他堵了個正著,隨即,又故意放他離去,以圖通過跟蹤他,來釣別的大魚。
而他,為了擺脫王全的追蹤,也曾經將後者故意引到了紅蓮教的一處分舵附近,並且放火燒毀了那個分舵。
本以為,憑藉王全等人本領和警覺,即便跟紅蓮教之間起了衝突,也能從容抽身離去。卻萬萬沒想到,王全等人,竟然被党項人給殺了個全軍覆沒。
不對勁,這裡邊肯定不對勁。
韓青分明記得,党項飛龍使的女頭領白澤,曾經為了帶自己去夏州,跟紅蓮教的人白刃相向。
如果党項飛龍使,與紅蓮教早就暗中勾結,白澤當日根本不可能與葉青蓮衝突,雙方聯手將自己先拿下,才有再商量「獵物」歸誰,才是正經!
姓余的隊正在撒謊,寇準被他騙了!
下一個瞬間,韓青心中已經有了肯定結論。然而,他卻仍舊將嘴巴閉攏,不打算做任何提醒和反駁。
想要拆穿余隊正的謊言,他就必須告訴寇準,党項飛龍使司的判官白澤,為了保護他,曾經率領其手下的党項細作與紅蓮教的人惡戰。
然後,他就得解釋,白澤為何會如此。以及,他跟党項飛龍使那邊,到底有什麼關係!
告訴寇準,是李繼遷的二兒子,李德昭欣賞自己的才華,想要拉自己去給李繼遷效力,恐怕這話,很難讓寇準相信。
「怎麼,你認識王全都頭?」以寇準的敏銳,豈能看不到韓青表現不對勁兒。立刻皺了皺眉,沉聲追問。
「啟稟寇相,在下見過王都頭。他還念在伯祖父的情面上,故意放了在下一馬。」韓青迅速意識到自己失態,嘆口氣,進而說出一部分事實。「在下原本還打算,待洗清冤屈之後,當面向他道謝。卻萬萬沒想到,竟然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他念在你伯祖父的情面上,放過了你?」寇準將信將疑,低聲重複。然而,卻沒有繼續追問具體細節,而是又將目光轉向了折惟忠。「好了,你先說吧,把你目前調查的結果,全都說給李都監聽。」
「是!」折惟忠認認真真地行禮,然後清了清嗓子,朗聲陳述,「李將軍,韓巡檢,在下大約是半個月多月前,在開封府,接到控鶴司徐孔目在失蹤一案。隨即,發現其是被彌勒教的某個頭目,下毒殺死,然後推入水中。而彌勒教主要活動範圍,卻不在汴梁……「
他年紀看起來跟韓青差不多大小,卻是一把查案的好手,並且口齒也極為靈活。三言兩語,就將自己掌握的情況,向眾人介紹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就在他追查徐孔目被殺一案之時,控鶴司的現任司使劉文和,找到了寇準,將彌勒教、純陽教在河北、京東、兩淮的情況,如實相告。
而寇準,也剛好領了聖旨,前往永興軍路,徹查紅蓮教的案子。發現三個教派模樣路數相似,所以,乾脆就又去了皇宮討了一份聖旨,將折惟忠帶在了身邊。
到了永興軍路之後,折惟忠明察暗訪,發現紅蓮教非但通過蠱惑,賄賂,逼迫,以及幫忙活動升遷等諸多手段,將永興軍路各級官府,給侵蝕了個百孔千瘡。
並且,紅蓮教還在暗中,還跟党項的細作老巢飛龍司,有個千絲萬縷的關聯。
而就在此時,前往河北和京東調查彌勒教和純陽教的開封府官吏,也送來急信。彌勒教暗中勾結大遼南面安撫司。純陽教背後的支持者,則隱隱指向了新羅!
」不可能,新羅乃是彈丸小國。膽敢在我大宋境內生事,我大宋隨便派一支兵馬,就能讓其國主悔不該當初!」李繼遷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用手拍了下桌案,沉聲打斷。
「老將軍慧眼如炬!」折惟忠立刻欽佩地向他拱手,「所謂背後有新羅國支持,顯然是個幌子。在下甚至認為,西夏飛龍司和大遼南面安撫司兩者之間,也有一個是幌子。這三家教門,實際上是一家。而危險也就在這裡,紅蓮教倉促造反,已經被老將軍剿滅,另外兩家卻至今毫髮無傷。」
「派兵一家家剿過去就是了!」李繼和又拍了下桌案,冷笑著說道。
話音落下,他卻知道,自己的話,根本不可能實現。
如果彌勒教和純陽教不造反,朝廷就很難定他們的罪。
而更關鍵是,這兩個教派也跟地方官員牽扯極深。朝廷不下重手,地方官員為了自保,也要包庇這兩教的信徒。
朝廷如果下重手,河北,京東,兩淮,六路之內,又得亂成一團糟。
「如果有謀反的確鑿證據,提前剿滅彌勒教和純陽教,自然是應該。」折惟忠的觀點,顯然跟李繼和的想法差不多,點點頭,郎聲回應,「但是,難處在於,目前開封府還沒查清楚,這兩個教派,到底發展到了什麼地步。另外,如果不把這兩個教派的真正教主揪出來,即便剿滅了他們,恐怕也只是剝去了兩個空殼。用不了多久,便有新的教派,換個名字東山再起。」
稍稍給了李繼和、韓青兩人一些時間去理解自己的話,他又繼續補充,「這次紅蓮教造反,沒等到党項兵馬跟他們裡應外合,就被李都監出手擊潰。而下次,李都監卻不可能又恰恰班師經過。更為難測的是,萬一不是他們先造反,而是党項鐵鷂子,或者遼國兵馬大舉入侵在先,兩教造反響應於後。我大宋,恐怕會生靈塗炭!」
「這……」李繼和面沉似水,握在劍柄上的手掌,不停地開開合合。
如果紅蓮、彌勒、純陽三教,真的像折惟忠分析那樣,實際上是一家,並且其背後還站著遼國或者党項,對於大宋來說,可就是疾生腹心!
如果不儘早將這三個教派的幕後主使者找出來,並且斬斷其與遼國、党項之間的聯繫。三教與敵國裡應外合,便是早晚必成之局。
「李都監,寇某知道你欣賞韓參軍的才華,想把他留在帳下聽用。寇某也知道,他都在你軍中,遠比去定安做縣令安全。」寇準的話忽然響起,每一句,都直指李繼和內心,「可是都監想過沒有,如果不挖出三教背後那個教主,對韓參軍的報復,就永遠不會結束。他除非這輩子不出軍營,否則,早晚會被對方抓到可乘之機!而都監你,即便是廉頗第二,又還能護得了他幾天?萬一將來你乞骸骨回鄉,繼任的鎮戎軍都監,可會像你一樣不遺餘力保護於他?」
「這——」李繼和低聲沉吟,卻遲遲說不出任何反駁之言。
「還有你,韓家小兒。」寇準忽然又將頭轉向了韓青,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與憤懣,「老夫知道,你心裡還憋著一股子氣,所以,不願意聽從老夫安排。老夫也承認,年初的時候,朝廷對你的處置過於嚴苛了一些,甚至可以說對不起你等的一腔熱血。可咱們大宋打輸了,短時間內也沒力氣跟党項人打第二場,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不待韓青回應,他又快速補充,「老夫知道朝廷讓你失望了。老夫不想勉強你,去做誘餌,幫老夫和折判官去把紅蓮教連根拔起。但是,老夫卻希望你有空想想,你有沒有可能,置身事外?」
「還有,大宋畢竟是你的父母之邦,你伯祖父,你祖父,你父親的心血和功業,盡在於斯。當然,這些你也可以都不在乎!不過,如果大宋哪天毀於內賊與敵國裡應外合,這天下雖大,可有寸土片瓦,供你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