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顧一下趙維和文天祥的對話。
趙維說:「大宋都沒影兒了,咱還要什麼寧王的稱號?還不如識相點,、混個寧國侯噹噹。」
接著又說,「我爹都把我扔中原了,就是讓咱投元的。」
這句話里的信息量極大。
首先,趙維說大宋沒影兒了,不是亡了,說明大宋還在。而且,「沒影兒了」,本身就是逃了的意思。
之後,他說識相點,混個寧國侯,是在告訴文天祥,他不是被俘的,而是自己來投的。
而從文天祥的角度,一個在危難之時拼命保下崖山戰果的勇士,怎麼會主動降元?
那麼,趙維來大都,就是有他另一番用心的。
不用多想,文天祥也知道,趙維來大都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自己。
然後,趙維又提到了成王。
可問題是,崖山之戰的時候,成王在瓊州,沒有和趙維在一起。
等於是告訴文天祥說,崖山之後,宋廷與成王匯合了。把趙維留在中原,就是成王和宋廷去了別的地方。
把以上信息串連起來就是:大宋未亡,去了別的地方,我來大都救你!
去了哪裡不方便說,現今狀況也不方便說。
從文天祥的角度,無法得到這些信息,也就無法判斷當下的局勢。唯一知道的就是,趙維隻身入大都太危險。
於是,便有了文天祥接下來的話。
他說:「老夫為國,妻女尚且不顧,還問什麼前途?回去告訴元帝,天祥只求一死,你們不用白費工夫了,走吧!」
意思是:為了國家,我什麼都不重要,你快走!
之後趙維當然不肯走,只能又道:「你看看,文相公怎麼就趕人走了呢?咱雖說沒有璐王趙曄那麼招你老人家喜歡,又是文又是武,還能崖山救難的。但陪你多聊會兒天,也是好的啊!」
這句是讓文天祥放心,外界風傳崖山救難的是璐王,而不是我,所以很安全。
文天祥自然安心不少,問起大宋近況,趙維礙於阿丹和暗哨,不能透漏半字,但也是想盡辦法,全部告訴了文天祥。
這麼說吧,這個時候,阿丹也好,暗哨也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維那張欠揍的臭嘴上,無不被他噁心到極致的神情語言所吸引。
只有文天祥明白,趙維在幹什麼。
他在院子裡漫無目的地踱步,所行之路線極為詭異!
而提醒文天祥注意到這一點的,正是趙維入院之後的第一句話和第一個動作。
趙維使勁地跺腳,濺起塵土,說了句:「大黃土地的,連塊地磚都沒有!」
一個有心救人、潛入大都的人,居然關心起是黃土地還是磚地來了?
在阿丹看來這很正常,趙維的人設就是這麼不著調,愛享樂。但文天祥知道,他是要在這黃土地上作文章。
此時,北兵馬司中,趙維已經走了多時,文天祥用過晚飯,一個人又來到院中,滿眼哀戚,面北而立。
暗中守衛的士卒知道這位南朝相公被剛剛那個混蛋氣的不輕,也就未加阻攔。
而文天祥此時,望著趙維在黃土地上走出的痕跡,老目微顫。
那裡是崖山,是趙維最開始停頓的地方。
那裡是瓊州,是他說到「瓊州」二字,站立的地方。
然後,是呂宋、爪哇,還有一條有如雞腹的曲線足跡,那是沿海諸州。
而在沿海之外,便是琉球。
隨後一路向北,直到房門前,那是東瀛。
可是,看到這裡,文天祥有些不明白。
說完東瀛之後,趙維幾乎是繞過了整個院子,最後站在院子的另一端,那又是何用意?
如果用他走出來的這張圖來看,那個點那個他最後站定的點,得有多遠啊?
裝作散步院中的樣子,有意無意踱步到趙維最後站的那個點上,長嘆一聲,「國之不國,吾輩之責!」
說得傷心,搖晃兩下,轟然暈厥。
暗中士卒一見,連忙破門入院,將文天祥扶到屋中安歇。又叫來郎中救治半晌,終無大礙。
最後上稟忽必烈,是積鬱成疾,需將養一段。
待郎中與士卒退去,屋中只剩文天祥一人,老人家凝視屋樑甚久。
終於動了,緩緩抬起手臂,只見右手掌心緊緊握著一塊石頭,上面有趙維用血跡草書的兩個小字——扶桑!
「扶桑」
「扶桑!!」文天祥再也忍受不住,老淚橫流,「扶桑啊!!」
「日出扶桑」的扶桑。
一邊憧憬著那有如天國一般的傳說之地,一邊用粗糙老手在石頭上狠狠地、慢慢地搓揉著。
直到血跡不在,這才停下,美美的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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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有點後悔了,準確地說,是腸子都悔青了。
你說我閒的沒事兒,考驗那個混人做甚?
考驗也行,為什麼拿文天祥去考驗呢?
把朕的文履善都給氣病了,卻是不值啊!
自從得知文天祥病倒,忽必烈一宿都沒睡好覺。
第二天一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告訴起居大監,去內庫採辦,取最好的生活用度給文天祥送去。
才四十多歲,你看都老成什麼樣兒?痩成什麼樣兒了?
並且詔令御廚,以後文天祥的三餐飲食一概交由御廚置辦,做之前還得先問問先生,想吃什麼就給做什麼。
另外知會北兵馬司,以後只要文天祥不出北兵馬司的營門,任何地方可以隨意出入,放寬關押範圍。
起居大監接了旨意,自然不敢怠慢,趕緊去辦。
倒是把阿丹羨慕的不行,他娘的!支用內庫,跑跑腿這種活兒,怎麼就不找我呢?這裡面油水大了去了。
「去!去寧國侯府把疊山先生給朕請來。」
得,又是寧國侯府!
阿丹命苦啊,又要對上那個噁心人的趙維。
忽必烈叫疊山先生來見駕,也是為了文天祥。
他覺得改善生活,賜以御食,這些都是表面工夫。真正想安撫文天祥,還得是派一個得力之人去勸一勸。
想來想去,這個人似乎只有疊山先生最合適,畢竟兩個人是同年。
謝疊山也沒想到忽必烈還有這種操作,讓他去?
表面上又不敢有半點表現,只得道:「陛下想讓枋得如何勸?是勸降?還是勸安?」
忽必烈想了想,趙維那麼一攪和,短時間內是別想提勸降的事兒了。
無語道:「罷了,只要文履善心下稍安,降不降的從長計議吧!
先生此去,只需敘舊言交便可,也不要說是朕的關心。只求文山先生能早得安詳,祛疾康泰吧!」
忽必烈這可不是虛偽的奉承話,他是真的愛極了文天祥
要不是原本的歷史裡,忽必烈最終還是殺了文天祥的話,只看文天祥在大都那三年,說忽必烈饞人家身子都不為過。
怎麼說呢?舉個例子吧!
有一次忽必烈召見文天祥,有親自勸降,也有借天威震懾的意思。
文天祥一進殿,忽必烈自然沒有好臉色,冷冷說了句,「公所求是何?」
大概意思就是,你到底想怎麼地吧?軟硬不吃是吧?老子可沒耐心了哈!
結果,碰上硬茬子了,文天祥直接回了句,「只求速死!」
一下就把天聊死了,忽必烈端在那上不去下不來。就勢殺了吧,他不捨得。放了吧,面子又過不去。
只得趕緊把文天祥哄出去,你走你走,以後再說!
總之讓「疊山」去安慰「文山」,宋末二山相聚,還不用背復勸降的重任,疊山先先生自然樂意為之。
更何況,趙維昨天見是見了,卻也有未完之事。
他把自己這邊的情況交代清楚了,可是見文天祥的本意,關於文天祥那邊兒的事兒,卻是沒機會問。
正好今天,謝疊山可以光明正大地問一問,到底什麼仇什麼怨,讓留夢炎非得弄死文天祥。
兩位舊友見面,相對淒涼。表面上又是各為其主,演起來比對著趙維還難。
繞了好半天,謝疊山終於問起與留夢炎是不是有什麼過往。當然,這是之前請示過元帝的。
謝疊山直接就說了,「能不能問?畢竟留夢炎屢次與文履善交惡,不像是只為公事。」
忽必烈也好奇,留夢炎對文天祥的態度確實超出了一般的公事,那就問唄。
結果,文天祥的回答也是奇葩。
「說有什麼深仇大惡卻是沒有的,只不過只不過他留夢炎降元之時,天祥送了首詩給他。」
「啊!?」謝疊山都聽懵了,無語地白了文天祥一眼。
要是趙維在這兒,估計也得嫌棄文相公一眼。
怎麼說呢?
大眾點評家上線,死就死在文天祥這見誰懟誰的性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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