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的暗示呂洪生是不得不聽的。
可是,如何放沈福海一馬卻是有學問的。
這其中不但涉及到呂洪生自己的好處,還有舊黨的利益。
別忘了,王曹二人雖說抓了進來,沈福海也在獄中。
可是民學那邊卻還開的好好的,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民學就像插在舊黨咽喉了一根硬刺。可是其牽扯也不小。
四千多個學生,還有一眾名儒重臣做後盾。就算做實了王曹通敵的罪名,最多也就是把蒸汽機這一部份鎮壓下來,但終究與民學無關。
所以,對呂洪生來說,得即刮乾淨沈家的底子,又要保住沈福海的命,而且還要把民學徹底傾覆!
倒是沒那麼容易了。
從張府回到家中,呂師留正在前堂把玩著一件玉座金佛!見了呂洪生,喜笑顏開,「去相爺府上了?」
呂洪生皺眉點頭,還在想著怎麼拿捏沈福海的事兒。
訕訕落坐,也不璵兄長多言,而呂師留看在眼中,自是上心。
沒辦法,他這個中書舍人當的還不堂弟!現在呂洪生才是呂家最顯赫的那一位!
「怎地?相爺說什麼了?」
呂洪生搖了搖頭,「也不算,只是沈福海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麻煩?」呂師留一翻白眼,還當是什麼大事,一個商戶能有什麼麻煩?
出言道:「若覺麻煩,那便讓他死在牢中便是。」
呂洪生最近的所做所為他還是知道一些的,做為兄長不但沒勸阻,反而心生爽快!
畢竟酷刑王曹也好,壓榨沈家也罷,對他來說都有直接的好處。
「一個商戶,不必多廢心神。」
卻見呂洪生搖頭,「原本確可如此,但現在相爺插手了。」
「哦?」呂師留正色起來,「相爺如何插手?」
於是,呂洪生把張簡之收了沈家的禮,為沈福海美言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呂師留細細的聽著,靜靜的想了半天。嘆道:「想不到沈家還挺會找門路!居然把手伸到相爺那去了。」
呂洪生,「這也正常,當年崖山海戰,沈家的商船便有功於朝。到了扶桑之後,沈家把控對外商路,相爺對此也是有過關照的。」
「現在幫著說一兩句話,卻是再正常不過。」
呂師留點頭,「這麼說來,沈福海和相爺之間的關第」
他擔心沈福海和張簡之關係太親密,那呂洪生颳了沈家那麼多財產,早晚是個事兒。
對此,呂洪生卻是擺手,「兄長想多了,若真有關係,他就不會不顧及相爺的情面,去幫新黨建學堂了。」
「對對!!」呂師留這才鬆了口氣。
又想了想,「如此說來也好辦!他人都在你手裡,去嚇唬嚇唬他!活命可以,必需關閉民學!」
「不行的。」呂洪生有些嫌棄的瞥了一眼呂師留,「這根本就不用說!」
「兄長信不信,他出去第一件事就是關閉民學!一個商人,命都要沒了,哪還敢參與黨爭?」
呂師留不解,「那你擔心什麼?」
呂洪生,「我擔心沈福海不敢開民學了,可是民學已經辦起來了,王應鱗、陸陳等人哪會看著民學關閉?沒有沈福海他們也會把民學辦下去。」
「對對」呂師留連連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
「那當如何是好?」
再三沉吟,突然眼前一亮,「其實也不難。」
呂洪生一怔,「快說!」
呂師留道:「沈福海不敢辦學,那民學便沒了財源支撐」
呂洪生皺眉,「現在的民學有沒有財源還重要嗎?」
民學要地有地要房有房,師源也不發愁,就算沒了沈福海,他們也能支撐下去的。
呂師留道:「你別急,聽我說完。」
「確實是有了些底蘊,可是你若把這些有的東西拿走,他們還怎麼辦?」
「」
呂洪生仿佛是開悟了!
如果現在有的東西都沒了,那隻憑陸陳那幫人,還能再建起一座儒林曉堂和匠塾嗎?
燦然一笑,「還是兄長想的周全,洪生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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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的議論自王曹被捕的那天起就沒停過。舊黨諸臣當然也有所察覺。不過還是那句話。
需要在意嗎?不需要!
連番的獲勝加上權力的徹底失衡讓舊黨飄飄然的不僅僅是呂家兄弟,每一個舊黨人都已經膨脹到了極點。
所以任你民間怎麼去傳,舊黨只當沒聽見,只要不傳到朝堂上,讓他們落了面子。那就都不重要。
況且不是還有呂洪生呢嗎?最多等他空出手來,如法炮製。
抓一批造謠傳謠的刁民不就又沒事兒了?
而事實也便是如此
一次又一次!
從玉林齋事起,舊黨食言而肥開始。
到宮門前,面對王曹二人的質問,舊黨對百姓呼聲的蔑視。
再到現在,王曹入獄生死未卜,沈家自己出錢辦學卻又惹禍上身!
樁樁件件,只要不是個傻子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每一回都有人不平,每一回都民情激憤!可每一回都不了了之!甚至不少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又莫名其妙的回來,卻是再也不敢提舊黨的事情。
這回也是一樣!
百姓雖然憤怒,雖然憋屈。可是他們是民!
只能忍著!
對舊黨失望,對大宋失望又能如何?
王曹入獄的事,確實議論了幾天,可也只是幾天而已。大伙兒都要生活,也不敢多參朝政。
沈福海禍起之時,也議論的幾天,而這次卻也不僅僅是議論了,有的民學家長心思活絡,知道這是舊黨的手段。怕若禍上身,已經開始不讓自家孩童到民學上課了。
遷前了一股不小的退學潮,是王應鱗、謝疊山再三保證,一再哀求才把人都請了回來,民學得己延續。
只是這學上的,並沒有因而踏實。
隨著新舊之爭的白熱化,民學門門前又開始無休止的騷擾,無休止的開戰!
一方是百姓,民學學生和家長,而另一方便是舊黨後輩!
幾乎每天都有一群白衣儒衫的書生聚集在民學門口,冷嘲熱諷,極盡言語之能。
這些都是世家子弟,自發聚攏而來,還真沒有指使。
但是,兩邊已經勢同水火,一些年少無識的半大小子,見自家長輩在朝堂上衝鋒陷陣,又哪裡忍得住?
況且他們打心眼兒里就瞧不起民學,蠅營小道爾,也立講授業?
所以在這裡,你什麼難聽的話都聽的見!開始還只是嘲弄民學都是旁門左道不入大道之流,漸漸的就開始人身攻擊,說民學學生痴心妄想,不知高低,還想藉此騰達?
最後罵學生不過癮,沒有說得過他們,他們又開始罵家長。開啟地圖炮!
什麼上民學的都是「屁民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老實實做你的順民百姓,不要妄圖登天!」之類的言語已經不是什麼新鮮詞彙了。
而學長們學生們包括所有被他們罵進去的百姓,還是只能忍著!!
是的忍著!!
不忍又如何?隨便哪個都是官門出身,你惹得起嗎?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六月底,百姓之中,已經沒有議論之聲了!
一丁點兒都沒有!!因為麻木了!心死了!
七月初,城中又出大事,沈家最大的酒樓,玉林齋改名留星樓
沈家其他的商號買賣,也都換了門牌,異張開市。
有人猜測,沈家怕了,不敢再做買賣。
可是隨後又有小道消息傳出,所謂留星樓,還有那些商號買賣,幕後的東家是呂家!!
全城譁然!!
不用人訛傳,大伙兒也看得出裡面的道道。
皆是苦笑無聲,把惡言惡話都咽到肚子裡去!
還是那句話,你有什麼辦法呢?人家就貪了!你能如何?也只有看著
沉默唯有沉默。
可惜沉默並不能換來公平,哪怕是一點點的同情!!
七月初四夜
一把大火,燒掉了大宋百姓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
儒林曉堂、匠塾被人深夜縱火!當時正值風季,火乘風勢瞬間蔓延!等到消火營的士卒趕來滅火的時候已然控制不住,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整整一條街!付之一炬!
若非民學守夜的學工發現及時,疏散了民學中近千名留宿外地學生,後果不堪設想!
這把火是誰放的?所有人心裡都有數兒。
百姓們心中已經不是委屈、不是憋悶!而是憤怒!!!
是的無邊的憤怒!!
這哪舊是什麼讀書人?這是一群惡鬼!!
而就在民學大火尚未撲滅,整個新崖山都瀰漫著滾滾濃煙的同時。
錦衣衛大牢
呂洪生刮干沈家最後一個銅板之後,終於肯放人了。
看著遠處升騰的煙火,呂指揮嘴角掛笑,對於身邊丟了魂兒,只會跪著的沈福海視而不見。
「沈大官人啊呂某憐惜忠良之士,不忍殺你啊」
「只是這新崖山看來也不太平出去之後,還是走吧!」
「走的遠遠的別想著回來。」
「萬一呂某在城中再看見你」
不等他說完,沈福海已經磕起頭來,「呂指揮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小人一定遠走它鄉小人去西雅圖!小人再也不回來!」
「指揮使放心,不管誰來問,沈家都和呂指揮沒有一點關係,也不曾受過指揮的好處,更不曾妄圖收買!!」
「求呂指揮開恩啊!!」
「咯咯咯」
呂洪生笑了,突然扭身,扶起沈福海,「沈大官人這是做甚?顯的呂某太過狠辣」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揮手讓人讓開通路,「沈大官人可以走了你的事兒,了了!」
就這樣,沈福海一身骯髒內衣,傷痕累累的走出了錦衣衛大牢。
眼中滿是惶恐與慶幸。
只是當他踏出大門的那一刻!沈福海的眼神變了!
看著迎上來的長子沈全良,眉眼之中儘是堅毅。
而沈全良也不廢話,更不問父親可還安好,只道:「全照父親吩咐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好」沈福海緩緩點頭,「那便讓沈家來做這東風!」
言罷,父子二人登車離去,不是回沈家。而是直奔宮門所在!
同一時間,民學四千學生、近萬家長,從四面八方向宮門聚集。
半年以來,被呂洪生以傳謠之名秘密逮捕恐嚇的數百說書人、普通百姓,攜家帶家小向宮門聚集!
農家數十商號的僱工活計,裹挾數萬憤怒的百姓開始向宮門聚集!!
同一時間
呂洪生也接到了相爺的指示,半個時辰之內!所有舊黨骨幹!世家樑柱無論文武,政事堂議事!
同一時間
江鉦的殿前司將校齊聚!江帥一身戰甲,外罩白袍,指名親信駐守宮門。
將令也是奇特無比,「今日皇城,無論文武百姓只許進!不!許!出!
同一時間
楊亮節召集楊家上下在遷宮!
後宮未隨皇駕出巡的宮人、嬪妃全部秘密出宮,一個不留。
同一時間
陸秀夫、陳宜中等褪官服而著白袍,肅穆森然踏步出府,亦向宮門而去
同一時間
錦衣衛大牢中的趙維緩緩睜眼,對身邊的錢文揮了揮手,「兵部白虎堂,請太尉來此一續。」
同一時間
趙孟禧懶洋洋的歪坐在錦衣衛大堂,對下面的押司差吏揮了揮手,「去去給沈大官人做個證,把這幾個月幹的好事兒都說說。」
同一時間
血頭時隔半年出現在血頭軍營地,數千殷人戰士,押著舊黨派來的營將迎接血頭軍真正的主人。
同一時間
趙昺跨馬城外,身後除了李懷仁,還有近萬羽林衛!
「唉當個昏君可真煩,還是當明君吧。」
李懷仁則是插了句嘴,「聖人咱們現在進城嗎?」
趙昺搖頭,「不急相爺的大戲還沒開場,朕不能攪了這好局。」
李懷仁一聽,登時翻了白眼兒,「那聖人還是個昏君!」著急道,「等戲唱完,相爺怕是也凶多吉少了呢!」
「嘿!!」趙昺怒了,「長本事了唄?敢頂嘴了!?」
看向城中,宮門方向,收起玩笑,長嘆一聲,「社稷有此良臣朕怎敢辜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