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衙門,轉押寧王的廂車由呂洪生親自押送至此。
到了門前,各班頭使以及偵緝司管印皆恭候多時。這呂洪生上任之後立下的規矩,做為當下錦衣衛的話事人,盡顯威儀。
主管緝拿敵奸,偵辦諜匪的偵緝司掌印名叫錢文,消瘦幹練不苟言笑,性子更是陰冷,倒和現在的呂洪生有幾分相像。
見指揮使押送寧王已經到了,也只是淡淡的抱掌低首,「見過呂指揮...」
呂洪生神情扭曲,尚在癲狂之中。可是見了錢文,還是壓了壓怒氣...
接手錦衣衛也有數月之久,這個姓錢的呂洪生也算摸透了脾氣...他對誰都這樣兒,並無冒犯不敬之心。
況且....呂洪生親眼見過錢文,把一個蒙元細作,折磨的不成人形。
是的,是真真正正的不成人形!他那些放耗子甩毒蛇的伎倆在錢文面前,簡直就是個笑話!
皺眉回應,「免禮吧。」
指著寧王廂車,「相爺有命,寧王目無法紀,大逆不道,轉押我錦衣衛大牢,爾等需好生看管!」
一眾下屬聽罷,自是上禮應是。
錢文則是多問了一句,「關在哪裡?」
錦衣衛的牢房和別處可不一樣。因為專司諜戰之務,能住進這裡的,身份都不一般。處置的手段也不相同。
所以牢房也不一樣,正常的牢房。
有給重要敵奸,且願意歸降者住的單獨小院兒,比在外面住的都舒坦。不光生活用度都是最好的,甚至還有美姬妾做伴。
也有給死囚,頑固者預備的水牢、蒸牢。
錢文有此一問,可不是給寧王謀福利,相反....聽在呂洪生耳朵里,卻是別有一番韻味。
要知道,就趙維這個級別,又未削王爵,當然是好生供養,起碼面子上要過的去的。
可是,趙維當街侮辱,又差點要的他的命!呂洪生哪肯讓他住的舒服?
低頭沉吟,要不....扔水牢里去?
想了想,沒敢....
清咳一聲,「好是不巧...天字號甲院是不是用著呢?那就委屈寧王了!暫時收押常牢吧!」
錢文一聽,再下一禮「尊令!」
說完,招呼手下將趙維押入牢中...
呂洪彺頗有幾分暗爽,心說什麼狗屁寧王?落到我手裡,照樣要睡草堆,關大牢!!
把衙門裡的事兒交給錢文,特意吩咐對趙維不用刻意優待,尋常犯人吃什麼,就給他吃什麼!敢與我為敵?定要讓你吃些苦頭!
錢文自是應允,不敢違抗。
而呂洪生則是轉身出了錦衣衛衙門,直奔政事堂,張簡之處。
今天他被氣瘋了,可是算沒氣昏頭。
見到張簡之,呂洪生二話不說,大禮送上:「謝老師...救我。」
今天要是張簡之不出面,罵退了趙維,他小命就交代在這兒了。
張簡之擺了擺手,「小事,不提也罷。」
呂洪生卻道,「弟子愚笨,壞了老師的大事!」
之前相爺可是說過的,巴不得寧王鬧事,那樣的話對他們來說更有益處。
可是沒想到,趙維竟要殺他,在呂洪生看來,張簡之這是放棄了大局,也要救他,恩大如山!
對此,張簡之不想多提。
轉了話頭兒道:「民學開張在即,你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呂洪生上前,「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發動!」
不等張簡之說話,又補充道:「好師放心!此番絕對萬無一失,定要王曹二人,還有沈福海萬劫不復!連帶陸陳等人也難逃干係!」
「哦?」
張簡之挑眉,相爺知道呂洪生接管錦衣衛之後只幹了一件事,那就是收集王曹、還有沈福海的黑料。
對此,相爺並沒有過問,一來這是他希望看到的。
二來那幾個人能有什麼黑料?呂洪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捏造。
至於怎麼捏造,相爺也不關心,要是這點兒事都干不好也不會用他了。
只是現在有些好奇,呂洪生是怎麼捏造的?不但能構陷王曹?還能把陸陳等人拉下馬?
「說說....」
「嘿嘿!」呂洪生登時諂媚,頗有邀功之態,「此計還是家兄的急智!」
「弟子細查王曹等人底細,皆不足定罪。」
「於是家兄想了個辦法....」
「什麼辦法?」
呂洪生:「錦衣衛大牢跑了一個元人細作,至今下落不明。」
張簡之心頭一顫,面上卻不動聲色,「說下去....」
呂洪生,「那人出身工部,給王仲林做過文書....是帶著東西跑的。」
張簡之:「.....什麼東西?」
呂洪生:「蒸汽機的圖紙!」陰沉一笑,「王曹二人,裡通外國,泄露機要。算是坐實了。」
「.....」
張簡之無聲的看著呂洪生....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過了好一陣了,說出一句:「人已經跑了?」
呂洪生不知其意,「是的,已經跑了一個半月了。」
又道:「老師放心,學生還沒蠢到要把人拿回來,自圓自說。」
「那樣難免,惹人懷疑。說是咱們自己做下的。」
「所以,那人是真跑了,他選是聯繫了新崖山元人細作的頭頭,隨後帶著圖紙乘商城北上。」
「弟子派錦衣衛一直暗中跟著,保證他能回到真金那裡,而且他走的第二天,就搗毀了元人的窩點。把和他接觸過的細作全部拿下,都捏在手中!」
「一但那人回到元人領地,咱們馬上就可以收到消息。」
「到時加上弟子手中的人證,兩相印證,王曹想脫罪都難!」
一個....半月!
張簡之靜靜的聽著....由心而發,「作得一手好死!」
呂洪生還以為老師說的是王曹二人。
陪笑作答,「那是自然,這回王曹二人必死無疑!若弟子稍加運作,牽連沈福海,剿滅民學。禍引陸陳也非難事!」
「定不負老師的期望...」
張簡之:「......」良久,「好....你做的很好!!」
「那便等著元人那邊傳回消息...一舉覆滅頑黨便是....」
呂洪生聽聞,頗為得色,「都是老師教的好。」
張簡之揉了揉眉心,揮手讓他下去吧....
呂洪生退步而走,臨出門前卻被相爺叫住,「還有一事...」
「老師吩咐....」
「你行拜師之禮的那天,是不是和民學開課是同一天?」
呂洪生點頭,「正是同一天。」又解釋道:「今年益拜師授業的黃道吉日不多,沒想到民學也選了同一天。」
張簡之,「也好....王曹那邊必要大造聲勢,那天會很熱鬧。」
「那老夫也來湊個熱鬧,破例大辦一番。」
「好啊!」呂洪生來了精神,「本就該大辦,老師時隔數年,再收門徒,乃是文壇之幸。」
張簡之「那你就去準備吧....別弱了聲勢。」
「定不辱命!」
....
呂洪生一走,張簡之立時換了顏色!老目之中殺機隱現!
一個半月....一個半月....一個半月!!
從新崖山到西雅圖商船也只要兩個月!也就是說,半個月之後,追都追不回來了!
張簡之臉色鐵青,他知道這次是疏忽了!
他以為呂洪生沒那麼大的膽子,沒想到為了復仇,他已經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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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怎麼辦!?
相爺心知,就算教改在他手上成功,就算滿朝舊黨因他而覆滅。可是蒸汽機若落入元人手中,那他做的再圓滿也難瞑目!
怎麼辦?
半個月,來得及嗎?
就算來得及,找誰來幫忙?此時的相爺可謂孤軍深入,左右無援!
他已經把自己弄成了大奸大惡之徒!誰能幫他這個忙!?誰又能相信他?
這一刻,張簡之想哭....
更有無邊無盡的孤獨與無助之感,瘋涌而來。
誰!?
官家?官家不行!官家背後是楊家,楊家的態度還不明了。不算萬無一失....
趙維?也不行!趙維已經在爆發了邊緣!若讓他知道呂洪生如此作死,那到不了晚上,就是呂家的死期!到時他張簡之所有的布置也都完了。
還有誰?陸秀夫?陳宜中?
那二人已經讓相爺失望過一次了,卻是不敢再信。
誰!?
張簡之不停在腦中想起一個又一個名字。然而,他確實是孤身一人....
相爺這一生,都是孤獨的!
成功與失敗,閃耀與寂寥....都是他一個人!
突然,相爺想到一個名字!
眼中驟然現出神彩,也許....只有他能幫忙....也許....還來得及!
想到這裡,張簡之不再遲疑,伏案疾書,寫下一封密信。
隨後,相爺拿著信,出了職房,孤身一人,在皇城裡假意遊蕩....
轉著轉著,便轉到了殿前司所在....
在外人看來,毫無破綻,如此緊張的局勢,舊黨黨魁,去拉攏中立派的殿前司,再合理不過。
可是做為殿前司指揮使的江鉦,卻一點都不歡迎這個當朝宰相。
江鉦能忍到現在,完全是官家的因素!
本來江鉦早就看不順眼了。在王曹二人殿上發難的時候,他就已經要爆炸了....
但是官家病了.....以江鉦的眼光哪看不出官家別有用心?
於是江鉦忍了下來,他意識到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寧王和官家都在隱忍,必有蹊蹺。
他也只能是觀而後動。
可是....特麼的觀而後動是觀而後動。但太特麼氣人了!
工部給肢解了,今天又鬧出一場轉押寧王的大戲。
舊黨?呵呵....說起來江鉦也是大族出身,他也算舊黨的。
教改出來的時候他也覺得寧王有點想當然了,甚至是卸磨殺驢!
但是現在....江殿帥差點給祖宗磕幾個,謝謝他們保佑啊.....
幸好棄筆從戎了....幸好沒和那幫世家大族劃到一堆兒去。
操!老子寧可當武夫,也不當這個舊黨!!
都是什麼東西!?
所以,他能對張簡之有什麼好臉色?一見相爺,江鉦登時甩了臉子。
「喲....我這殿前司可不是什麼好地方,相爺還是少來,死這兒我可不管埋!」
張簡之差點沒氣樂了,損不損?
「江殿帥這又何必呢?老夫就是來看看殿帥。」說著話,直接進了江鉦的屋,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
這回把江鉦氣夠嗆,「唉唉唉!?讓你進了嗎?」
張簡之:「你不讓我進,我不也進來了嗎?」
江鉦沒法,皺眉冷語,「說吧,什麼事兒?」
張簡之人在屋裡,眼見門外沒人,登時也不裝了,迅速取出一個信封,在江鉦面前揚了揚,往桌上一拍,掉頭就走,一邊走還一邊說,「江帥就不要裝啦!!同出世家,你我本就一體!事到如今,何必扭捏?「
「能得殿帥讚許,乃簡之之幸,便不多留,改日過府再敘。」
一些莫名奇妙的場面話說完,人已經在殿前司外。
把江鉦聽的一愣一愣的!
抓起信封就要追出去!這個老東西!真特麼不要臉!!
「張簡之!!你!!!」追到門口,揚手要把信扔出去,可是正好瞥見信封上的三個大字。
登時一愣!隨之做賊似的把手縮了回來,往懷裡一揣!特麼臉都嚇白了!慌張的左右看看,見司中軍校都在看他,強作鎮定,「看,看什麼看!?」
「都沒事兒幹了是吧!?」
軍校們吃了癟,一縮腦袋,也知道最近江帥的脾氣不大好。
可是....張相爺來幹什麼來了?還說了這麼一番話?自家殿帥還沒反駁?
難道.....嚓!
不會站隊舊黨了吧?
而江鉦之邊,慢悠悠的踱步回到自己屋裡。好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但是把門一關!江鉦差點沒蹦起來!
掏出官信,盯著信封上三個大字。
「救官家!!」
救官家?官家怎麼了?有人要對官家不利?聯想到官家告商幾個月沒見著人了。江鉦這個想像力啊...登時就放飛了。
不會....真的吧!?
三兩下扯開信封,抬頭第一句:「信封逗你玩的,看下去!」
我日你!!!
江鉦差點原地爆炸!
喜我玩的?還看下去!?你特媽的!
只能說相爺有點邪的,你就說管用不管用吧!
江鉦強忍著追上張簡之剁了他腦袋的衝動,繼續看了下去。
結果不看不要緊....內容比救官家還精彩!!
呂洪生在作死!!張相爺在求助!求他馬上派人,把那個細作追回來!
江鉦立馬正色起來,心思電轉。只片刻就做出判斷。
不管張簡之說的是不是真的,他都得當真的去處理,不它。蒸汽機太重要了!
半個月....能追回來嗎?新崖山到西雅圖萬萬里之遙,而且落後了半個月!
不過.....能!
不管那麼多,更不敢耽誤,江鉦思前想後,把自己的親兒子叫到身前,讓他親自帶人,坐飛艇去追!!
安排好一切,才有時間靜下心來細想....
是的...這封信,除了追一個細作,還傳達了很多很多信息。
江帥得好好消化一下。
首先!張簡之有問題!這老東西問題大了去了!
他特麼到底哪頭的?
他要真是舊黨,那這封信說明老東西還有一點良知,還知道輕重。
可他要不是舊黨.....那可就....太嚇人了!!
江鉦汗毛兒都立了起來!!
而且....越想他越覺得老東西不像舊黨,不然的話,你怎麼解釋寧王那麼乖?怎麼解釋官家那麼弱?
「直娘賊喲!!」
已經八九分肯定的江殿帥,突然一聲長噓....
「這老東西是真狠啊....幸虧我是個武夫!」
江帥現在覺得當個武夫太特麼舒服了,不用使腦子。
這特麼要是教改的事兒剛出來,他腦袋一熱,站了舊黨....
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老東西!得狠到什麼程度?他要把自己搭進去?舊黨全得給他陪葬?」
「他還收徒了?把呂洪生收到了門下....」
「他不是最在意的就是弟子嗎?」
「真的一點後路都不留嗎?」
「這是會遺臭萬年的啊!」
「你那一肚子學問,可就斷了傳承了啊!」
這一刻,江鉦有點心疼張簡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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