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二天大早起,不到七點鐘方旖就站在事務所樓下等著邢肆和陳君瑜了。

  在她站著的不遠處,一輛白色轎車後面停著輛黑色的轎車,車裡坐著周洛琛。

  他穿著件黑襯衣,黑色西裝外套,領帶掛在脖子上行沒系,出來的應該挺匆忙。

  他靠在椅背上單手輕撫過唇瓣,安靜地看著前面台階上左右張望的女人,過了一會後隨手抬腕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七點了,邢肆的車準時出現在樓下,方旖見到陳君瑜已經在裡面了,便坐到了車后座,一行三人開車離開。

  留在原地車裡的周洛琛緩緩放下手繫著領帶,動作極慢,心不在焉。

  在他系好領帶下了車後,停在他前面那輛白色轎車上也下來個人,是個身量不算高的微胖男人,那男人面對向周洛琛,笑容可掬道:「周律師,等你很久了。」

  周洛琛皺了一下眉道:「是葉總,我們不是昨晚才通過電話麼,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晚上沒睡好?」

  葉總聞言有點慚愧道:「我也是剛到這裡不久,昨晚跟周律師通了電話心裡踏實了很多,不過還是想能和你面談一下,剛剛到了之後發現你的車就停在我後面,我就在車上等了一會,現在周律師應該有時間了吧。」他是一間藥品批發公司的總經理,是周洛琛這次的委託人。

  周洛琛還沒回答,另一輛車便停在了他們身邊,這是輛警車,車上下來個穿著制服的高個兒男人,年紀大概三十出頭,看著周洛琛和葉總的眼神很不善。

  「劉隊?你也這麼早?」說話的是葉總,嘴角勾著帶點諷刺地嘲笑著那警察。

  劉隊走到周洛琛和葉總面前,沒搭理葉總,直接跟周洛琛說:「周律師,剛才去你家樓下看了看,覺得你應該出門了,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在這,你可真敬業啊。」

  周洛琛接下話茬道:「劉隊這麼早來找我,一定有要事吧。」

  劉隊瞥了葉總一眼,才對周洛琛道:「這次周律師也是照舊做無罪辯護?」

  葉總似乎對這個問題很關心,立刻便看向了周洛琛,只聽周洛琛淡淡道:「為我的當事人負責是我應該做的事。」

  劉隊皺起眉厲聲道:「周律師,這個問題我不是第一次問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那些當事人都是真正的罪犯?」

  比起略顯不耐的劉隊,周洛琛的情緒一直沒什麼太大的起伏,他這會兒還笑了,纖細白皙的手指推了推眼鏡,在葉總誠惶誠恐的注視下溫文爾雅道:「劉隊長,這種敏感的話在沒有充分的證據之前講出來,很容易被告的。」

  葉總聽了,立刻挺起了胸膛,自得地看著劉隊長,劉隊長不屑一笑:「你在跟我開玩笑?你身為律師都一點都不尊重法律,居然還好意思拿法律來堵我的話。」

  周洛琛若有似無地輕哼了一聲,低沉道:「劉隊長這可是冤枉我了,沒有人比我更尊重和熟悉法律了,今天時間不早了,劉隊長應該也該上班了,就不占用您時間了。」說罷,轉向葉總,「葉總,我們到我辦公室談。」話落,先一步邁向台階。

  劉隊長握緊雙拳睨著周洛琛的背影,正要追上去,手機便響了,他拿出來一看,是副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打來問他是不是又來招惹周洛琛的,他直接拒接了電話,回到車上開車去上班。

  而這一邊,大廈電梯裡,葉總仍有些擔憂地對周洛琛說:「周律師,那個劉隊長看起來不好對付啊,你可要千萬仔細點,我這次把注都壓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出了問題,我就完蛋啦!」

  周洛琛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不要教我該怎麼做,我不也沒教你怎麼去搞商業欺詐嗎?」

  葉總聽了「商業欺詐」四個字直接一哆嗦,立刻道:「哎呀周律師,這話可不好說出來啊。」

  「怕人說就別做。」周洛琛瞥了他一眼,直接走出了電梯,背對著葉總道,「但願你除了這件事之外沒有其他事瞞著我,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你。」

  葉總也不知因為他這話想到了什麼,臉色有點難看,他遲疑了一會,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沒……沒有了!」

  這邊,周洛琛忙著他的工作,那邊方旖也挺忙碌的。

  邢肆負責的一般都是刑事案件,這次也不例外。他帶方旖和陳君瑜去臨市,是要見一下委託人的家屬,然後到當地的公安局了解一下情況。

  陳君瑜負責跟著邢肆處理重要的東西,方旖則負責隨時幫他們準備好完善的資料,並做下新得知信息的準確記錄。昨晚在事務所忙碌了很久整理出來的文件,此刻都清晰地記在她腦子裡,連已經做好會亂準備的邢肆都感覺非常意外。

  他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有條不紊地重要信息記錄在案的方旖,動動嘴唇,誇獎的話說得十分生澀:「做得不錯。」

  方旖沒料到會被他誇獎,一時有些驚喜,略顯羞澀地捋了捋頭髮道:「謝謝,應該的。」

  不可否認方旖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即便她只化了淡妝,可那張漂亮的臉蛋笑起來時卻好像一朵美艷的花,開在人整個心上,仿佛鼻息間都可以聞到美妙的花香味。

  邢肆眯了一下眼,在心裡輕輕哼了一聲,想著,長了一雙禍水的桃花眼真是討厭啊,看誰都像脈脈含情地在放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倆有什麼呢。

  邢肆收回視線後開始和當事人丁逸昇的家屬交談,詢問事情的詳情。作為當事人的代理人,他必須從各個與案件有關的人那裡了解所有相關信息,這樣才能全面地分析整件事,尋找出不合理的蛛絲馬跡,為當事人洗脫冤情。

  邢肆這次的委託人丁逸昇是以故意殺人罪被抓的,他曾經在一間藥品批發公司做業務經理,後來被懷疑與一間製藥公司負責人被殺案有關,所以被抓了起來。他當時恰好回到位於港城市旁邊市區的老家探親,不在公司,這樣一來,身上又多了一絲「畏罪潛逃」的色彩。

  方旖看著丁逸昇的家,這間在農村的三層樓房蓋得不錯,丁逸昇在公司時待遇應該挺高的。他一個農村出來的人能夠奮鬥到那個位置,想必也十分艱辛。

  他出事後,他的妻子就回老家和公婆一起住了,現在她正在給孩子餵奶,沒有出來,接待他們的是丁逸昇的父母。

  邢肆不苟言笑地和兩位老人說著話,言辭官方又冷淡,老人們都有點懷疑他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二次傷害的了。

  方旖眼見著老人們有點招架不住,不得不扯了一下邢肆的衣角,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邢律師,要不先休息一下吧,我看丁家二老有點緊張。」

  邢肆愣了一下,方旖溫熱的呼吸瀰漫在他耳邊,他覺得耳根發麻,敏感地撤開了身子,也不看她,直接點了點頭。

  方旖注意到,邢肆耳根有些發紅,她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但估摸著和她應該沒關係,所以她也沒放在心上,柔聲去安撫丁逸昇的家人了。

  這次邢肆之所以接丁逸昇的案子,是因為他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跟丁逸昇打過交道,覺得這位丁經理人不錯絕對不可能殺人,所以很仗義地請了大名鼎鼎的邢肆來做他的代理律師。

  方旖溫和地和兩位老人聊了很久,老人們終於慢慢放下了警惕,對一開始覺得來者不善的三位客氣了很多。邢肆意外地發現方旖這方面的才能,覺得帶她出來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要不然,今天恐怕不能圓滿地結束和丁逸昇父母的對話了。

  有了方旖的鋪墊,邢肆再和丁家二老交談時明顯輕鬆許多,很多剛才二老不願意講的話都告訴了他,他們對於兒子被冤枉的事很悲痛,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邢肆見慣了這些,只是拿出紙巾遞了過去,也沒說什麼別的。

  方旖安慰了一下老人,抬眼看了看邢肆,她覺得以邢肆那性格和職業會這樣也可以理解,所以看著他的眼神略帶理解。

  邢肆看著的方旖表情,喉頭本來堵著的解釋順利地咽了下去,他別開頭沉默著,不多會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是傅蕾。

  邢肆看了看正在和老人們說話的方旖,抿了抿唇,起身到一邊接電話去了。

  電話那邊,傅蕾帶著哭腔道:「邢肆,你在哪?我想見你。」

  邢肆沒有遲疑道:「我在忙工作,不在港城市,晚些時間再打給你。」說著就要掛電話。

  傅蕾提高聲音道:「邢肆,活該你到現在都沒女朋友,你把工作看得太重要了,我要見你,現在就要見!我在我家樓下那間咖啡館等你,既然你不在港城,那我就等你兩個小時,兩個小時還不到的話,你一定會後悔的。」說罷,直接掛了電話。

  其實傅蕾要是說什麼「兩個小時還不到就再也不理他了」的話,他可能還不會被威脅到,因為那至少代表她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現在傅蕾來一句「他一定會後悔」就讓他不太放心了。

  其實,自從傅蕾和周洛琛的事出了之後,他已經許久沒和傅蕾聯繫。他從那件事之後就本著與對方斷絕來往的心情行事,但最近對方也不知怎麼了,特別喜歡粘著他,難道隔了這麼多年,她終於知道當初誰才是真心對她好的了?可如果知道了,也不該是這種曖昧的態度。

  說真的,邢肆有點煩了,恰好這時方旖走了過來,她見他緊蹙眉頭有些不耐,謹慎地開口問道:「邢律師,發生什麼事了嗎?」

  邢肆看著她,忽然就問出一個埋在心頭很久的問題:「你們女孩子如果明知道一個男人喜歡你,你卻並不願意接受,那還會每次一心情不好就找那個男人出來見面嗎?」

  方旖沒料到他會忽然問這方面的問題,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常色,盡責地回答了問題:「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會。我大概會和他斷絕不必要的來往吧,既然不能給對方承諾,那就不要再牽扯不清,讓對方心裡更不好受。」其實她更想說不要拿人家當「備胎」,不過邢肆會這麼問肯定是因為這事兒發生在他身上,所以她刻意給他留了面子。

  能拿邢肆當備胎的人得多厲害啊,難道是上次那個紅裙子的傅小姐?

  邢肆聽了她的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說:「我有急事得回港城一趟,丁家的事你和君瑜負責收個尾,結束之後就打個車回酒店吧,我先開車離開了,晚飯前我會趕回來。」

  方旖點點頭說:「那邢律師你開車注意安全。」

  邢肆一直都很漠然的臉色柔和了不少,他弧度很小地揚一下唇,聲音沉澈道:「謝謝。」

  方旖與邢肆別過,回來跟陳君瑜在丁家人這做了最後的收尾,隨後便也道了別便跟陳君瑜一起打車離開了。

  她坐在計程車上看著路上的鄉村景色,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

  上次發了薪水後,她留下了生活必須的數額後就把大部分寄回了家,母親除了一個簡訊之外什麼消息都沒有,甚至連個電話都沒給她打,發給她的簡訊內容也無非就是「錢收到了」四個字。

  也許,她辛苦賺來的錢現在正被酒鬼繼父拿去揮霍,可那有什麼辦法呢?她已經囑咐過母親藏起來一點養活自己了,如果她不那麼做的話,方旖也救不了她。

  陳君瑜見方旖神色茫然地看著車窗外,有點擔憂地問:「方旖,你沒事吧?暈車了?」

  方旖恍惚回神,微笑著說了句:「沒事,就是有點餓了。」

  陳君瑜一笑,神秘兮兮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了點什麼塞給了她:「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餓,中午吃了那麼一點,怎麼可能撐得了一下午?你們女孩子啊,就是愛折騰,老是減肥,明明都那麼瘦了。」

  方旖看著手裡的麵包,感覺很溫暖,十分真誠地對陳君瑜道:「陳助理,謝謝。」

  陳君瑜本來想著,他是男的,之前麻煩方旖準備那麼多材料,挺過意不去的,所以就留意了一下她,稍微照顧了一下,沒料到會收到她這麼誠懇的道謝,一時還有點不好意思。

  方旖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臉,嘴角笑意加深,拆開麵包慢慢吃著。

  她想,現在這樣已經比她出校門前預期的好太多了,她應該知足。

  也許她現在還不能完全擺脫煩惱,但這世上有多少人沒有煩惱?她相信總有一天,她刻意擁有徹底不再被煩惱左右前程的能力,這是她現在最大的目標,也是支撐她堅持下去的最重要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