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琛自然看出了方旖的尷尬,他肯定不想一個小姑娘為難,很快便收回視線,語氣隨意地給她解圍:「出去吧,這會這裡沒人。��說罷,先一步朝外走。
方旖慌忙跟上,走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高大的背影,猶豫半晌還是說了句:「周律師,謝謝了,你也來上洗手間?」
周洛琛沒有回頭,話語從前方飄來,語氣慢條斯理:「沒有,我只是來整理一下衣服。」
雖然他看不見,但方旖還是點了點頭。她沉默了一會,不知該說點什麼,他們走的路上遇見不少人,都是朝洗手間方向去的,她該慶倖幸好不是她在時去的嗎?但是……這會兒附近這麼多人要上洗手間,好像說好了似的,那剛才為什麼沒人進去?
方旖皺起了眉,不自覺望向周洛琛,難不成他在洗手台那聽見了隔間裡有女人在吐,所以故意讓外面的人先別進去,免得她難堪?這很有可能的,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是他見到她進去了,所以幫她擋了一下人,之所以沒說出來是不想她尷尬。
當然還有最後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一切都是巧合。
身後的人因為沉思而沉默,走在前頭的周洛琛難得主動開了口:「林姿今天為難你了吧。」他輕聲說。
聽到這話,方旖腦子裡剛才胡思亂想的東西瞬間沒有了,她遲疑了一會,還是決定沉默。不否認也不承認,既可以讓周洛琛知道事實,也避免了讓自己擔上打小報告的嫌疑。
周洛琛似乎也料到了她會沉默,沒指望她吭聲,直接道:「她的個性確實有點問題,你別放在心上,我會找她談。」
方旖神色一凝,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忽然就冒出一句:「你在向我替她解釋?」
周洛琛腳步頓了一下,單手抄兜停下不走了。
他轉過頭來,微眯著眼看方旖,低低沉沉地說了句:「不,我在擔心你。」
一簇小火苗從心底竄了出來,直燒得她臉紅心跳,匆匆忙忙地低下頭避開了與他對視。
周洛琛見她害羞,微揚嘴角斯文地笑了笑,回過頭去轉開話題:「今晚玩得開心麼?」
方旖巴不得趕緊換個話題,於是很積極地說:「很開心,大部分同事都很好的,和大家一起做事可以學到很多,待遇雖然不能和律師們比,但已經非常好了。」
周洛琛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小休息區,那裡站著兩個人正要離開:「過去坐會兒吧,包間裡都在抽菸,聞二手菸對身體不好。」
方旖找不到理由拒絕,順從地跟他一起走到休息區面對面坐了下來。
周洛琛雙腿疊起,靠在沙發背上微閉著眼揉額角,白襯衣的紐扣岌岌可危地系在他胸膛,可以隱隱看到那層薄薄的襯衣下是何等優美的線條。方旖耳根發燙地移開視線,保持著沉默。
周洛琛安靜了一會,慢慢開口說道:「你剛才說起律師的待遇好,其實不一定的。」
方旖疑惑地望向他,一臉求知慾。
周洛琛解開了襯衣領口的紐扣,竟然旁若無人地和她聊了起來。
「律師很難熬出頭,大家看到的只是光鮮面。」周洛琛眼神深邃地望著她,「並不是念完法律出來就可以做律師,還要參加司法考試。過了司法考試也不代表別人就會找你打官司,畢竟通過了考試只能說明你對法律很了解,不代表你對這個行業了解。」
他薄唇開合,聲音微微沙啞:「剛剛入行時,沒有官司可打的,每個月基本都沒什麼收入,跟在大律師身邊做助理律師還會有點錢拿,可以到法庭去旁聽,學一些書本上沒有的東西。但很多大律師不會真的什麼都教你,因為一旦把你教好了,他們就多一個對手。」
方旖皺著眉說:「……原來這一行也這麼難。」
「三百六十行,沒有一行是不難的。」周洛琛笑了,英俊白皙的臉上掛著笑的模樣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就算是保潔員,也有他難的地方。拿霽安的那些律師助理舉例子,在這種大城市,他們要養車養房,幾乎每個月都入不敷出。」
方旖詫異地瞪大眼,似乎不相信,周洛琛柔聲道:「在辦公室里他們似乎比你們地位高那麼一點,但賺的其實跟你們差不多,有的甚至不如你們多。」他提起了別的地方,「換個地區,說說首都吧,那裡的助理律師,有的一個月只能賺到一千。」
方旖有點不敢相信:「在那種地方,一個月只有一千要怎麼生活啊?」
周洛琛整理著衣袖,動作優雅斯文:「不管做什麼,一開始都會很難。」他的食指緩緩撫上嘴唇,視線從定在方旖白皙的頸項上,目不轉睛地看著。
方旖總覺得,周洛琛不是單純地在跟她說律師其實並不好當。尤其是他這句「不管做什麼,一開始都會很難」。不知是不是她自作多情,她老覺得,周洛琛是為林姿對她說的那句「你怎麼老是穿一套衣服」而安慰正處於「一開始會很難」階段的她。
方旖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默默地垂下頭不再言語。
周洛琛見此,慢慢把話題拉到自己身上:「邢肆說我的心像垃圾場,可有多少人能一直不變?想要翻身,就得逼自己脫胎換骨。一直在底層求生存,爬不上去的才是真廢物。」
說來也對,律師做到周洛琛這樣,已經算是一個境界了。但他不是一畢業就站在這個位置的,他要走上這個位置,需要經歷很多磨難,怎麼可能一直保持初心不變?
方旖想開口表達一下對他的理解,算是「安慰」一下他,可他緊接著就說:「不過他說得也有道理,他和我走同樣的路,但他還是那樣,我卻變成這樣,說來也算是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結果了。」他說完便站起身,垂眸道,「回去吧,不早了。」
方旖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心情複雜地跟了上去。他們一前一後回到包間時,裡面的人正在唱歌,拿著話筒的人是林姿。
林姿瞧見周洛琛回來先是一喜,接著看見後面跟著的方旖,頓時臉就臭了。
她不唱了,直接走到方旖面前,笑得很惡劣:「方旖,你也來一首吧。」她把話筒遞給她。
方旖是聽見林姿剛才唱歌的聲音了的,很好聽,比原唱都要悅耳幾分,她剛唱完就讓她唱,無非就是想和她比一比。
方旖冷淡道:「不了,我五音不全。」
林姿堅持道:「大家都看著呢,這麼不給我面子,那以後咱們可沒辦法相處了。」
方旖微微眯眼,看了她一會,忽然笑了,接過話筒道:「好,那為了咱們能好好相處,我就獻醜吧。」
美女唱歌,男人們自然非常歡迎,巴掌拍得啪啪響,女的們則表情各不相同。
林姿下了舞台,坐到溫娜身邊,等著看方旖鬧笑話,可意外的是,等音樂響起來,她開始唱的時候,林姿就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方旖根本不像她說的那樣五音不全,反而唱得很好聽,溫柔的歌聲配上動聽的音樂,把剛剛唱了一首英文歌自認為很洋氣的林姿弄得很難堪。
方旖唱的歌里有句歌詞是「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這真是戳中了現場很多人。美人唱歌,還唱得那麼好聽,可不就是「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嗎?
周洛琛坐在黑暗處,身邊是嚴肅。他看了一眼嚴肅手裡夾著的煙,忽然覺得煙味也沒那麼難聞了。
這首歌成了當晚最後一首,方旖唱完之後,大家便決定回家了。
因為很多人都喝了酒,所以沒喝酒的幾個人便分別開車送人回家。尹哲彥自然負責送周洛琛和林姿,但當他載著他們要走時,周洛琛卻發話了。
周洛琛打開車窗,對站在何晴邊上的方旖道:「你也上來吧。」
方旖看看自己周圍,確定他說的是自己後,正要開口,就感覺胳膊被人拉住了。
她不解地看去,拉她的人是邢肆。邢肆把方旖拉到自己身邊,對坐在車裡的周洛琛道:「不用了,你們那太擠了,她和何晴跟我走。」說罷,便把方旖和何晴拉走了。
方旖回頭望著周洛琛,周洛琛白生生的臉在黑色的車子裡顯得非常明顯。他坐在那裡,氣質依舊斯斯文文安安靜靜,可那雙被眼鏡片遮擋著的修長的眸子裡,卻翻湧著別人看不懂的潮。
到了邢肆車上,開車的是陳君瑜,邢肆似乎對方旖很不滿,一上車就道:「我告訴過你什麼,你怎麼不長記性?」
方旖想起他對自己的「提示」,認真道:「我記得的,邢律師別擔心。」
邢肆冷笑一聲,斜睨著她道:「記得?違心話!到底還是女人,個個都一樣。壞人有時並不長著壞人臉,謙和大方彬彬有禮的壞人才最可怕,自己想想吧。」說罷,他直接轉開頭閉目養神,似乎對方旖很無語。
方旖無奈地朝何晴笑了笑,何晴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閉上眼睛休息了。
整輛車上,睜著眼的只有方旖和陳君瑜。方旖望了一會車窗外,忽然瞧見周洛琛的車從一旁駛過。
開車的是尹哲彥,周洛琛坐在後車座,那邊的窗戶開著,她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他靠在椅背上皺眉休憩的樣子。
停車場昏暗的燈光灑在他臉上,他整個人忽明忽暗,像停滯在輸入框裡的光標。只是,這個輸入框,似乎開在她心裡,他每閃一下,她的心就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