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217:陰雨
吾。
將心臟奪回。
吾。
也必將力量取回。
相距上一次的疼痛,已過九百年之久。
傷勢會痊癒,呼吸會平緩,意識亦可逐漸冷靜下來。
但……
這份屈辱,怨恨,並不能得到消解。
吾等是被拋棄之人,不被眷顧,更無從於這個世界立足。
可憐,悲哀。
名為滅卻師的一族,經由千年積蓄而來的力量,如今也只有這點殘存之物而已。
何等的讓人嘆息……
為了門戶記事,而放下了身段,將自身的血脈混淆。
真讓人感慨,但更多的還是哀嘆。
想必這也是無奈之舉吧,若非如此……驕傲,自滿,目空一切的滅卻師們,又怎可能淪落到如此地步。
若是我再不垂憐於這些迷茫的孩子,又談何救贖可言?
故此。
都回來吧。
復歸於父親的懷抱。
讓我來包容你們的殘缺與不足。
如同天地化為混沌,萬事萬物回歸於一。
無需懼怕,困擾。只要將身心託付於吾……便可從這困苦之中解脫出來。
咚·咚·咚……
悠揚的鐘聲響起。
昏黃的大地之上,無數個子民高仰起頭,看到了一道道蔚藍色的光帶,正從四面八方破空而來。
那是靈子構築而成的洪流。
也是滅卻師之力量的象徵。
將萬事萬物都回歸於此,如此威嚴之人,如何不讓人臣服?
群眾們紛紛跪倒在地,發出誠懇而熾熱的吶喊。
陛下。
九百年取回心跳。
九十年奪回力量。
於此刻,世間所有的不純之物都被完整地剔除。
成為吾的一部分,與吾同在,去再一次地征服這個世界。
立於高台之上,俯瞰大地的男子,於此刻閉上雙眼,張開雙臂。
微風,陽光,子民的呢喃。
心跳,光束,力量的洪流。
從天而降的藍色光帶,將他完整地覆蓋其中。
猶如沐浴著甘霖的聖子,在強烈的沖刷之下,身上的衣物被肢解,破碎,消弭於無形。
猶如重獲新生般地,滅卻師之王赤身站立其上。
感覺到了。
那伴隨著力量,返還而來的一切。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哀嚎。甚至還聽到了咒罵,以及些微的求饒……
何等感慨。
曾經輝煌無比的滅卻師,在摻雜了不純之物過後,就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如此看來……吾之抉擇,絕對正確。
為身份而驕傲。
為力量而凜然。
若是不能做到這般的矜持,那便成為吾等食糧,成為霸業路上的基石吧。
無妨。
寬容的父親會寬恕一切的無禮。
自此以往,吾等將會緊密相連,永不分離。
在恍惚之間,沐浴著天蓋的滅卻師之王微微張嘴,低吟著,說出了那聖潔無比的詞彙。
此乃寬恕,此乃憐憫。
此乃……
靈魂回收·聖別。
……
……
……
時間的流逝感並不強烈。
甚至在醒來的瞬間,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
沉默的男子,從陰影之中顯現而出。
他沉默著抬起了雙手,看向了自己漆黑一片,猶如霧氣雜糅而成的肢體。
發出了疑惑的低吟。
我是誰?
我在哪裡?
我要……做什麼?
沒有任何的思緒,更無法知悉其中的內容。
記憶是渾噩而支離破碎的片段,若是有了充足的時間,或許能夠將其完整地解析,並深刻了解其內容。
但眼下似乎並不是做這些事的時候。
因為天空……
又開始下雨了。
並不是傾盆之勢,卻依舊連綿不絕。
濕潤,陰冷,透骨而來的寒意,讓人不由得嚮往起了溫暖與陽光。
不能在這裡駐足不前——得去做些什麼才好。
雖然沒有任何方向上的指引,但似乎就有這麼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前進。
荒蕪,冷寂。
在這沒有邊界的世界中,腳下殘存著的積水越來越多。
灰濛濛的天空未有絲毫轉好的跡象,於此刻只是持續不斷地下壓,低沉。
仿佛要將這整個世界都給按下,變回不分彼此的混沌那般。
讓人有種微妙的窒息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
終於。
他停下了腳步。
在這渾噩的世界中,他看到了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
矮小的背影。
雙手在臉龐摩擦,低聲啜泣間斷地傳來,混雜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中。
傷心而可憐。
「……為什麼在哭?」
「想媽媽了。」
真是個樸素的理由。
男子緩步上前,坐在了小小身影的一旁。
「那去找她不就好了?」
對方搖頭,腦袋愈發低沉。
「媽媽已經死了。」
「……」
「爸爸還要工作。」
「……」
「還有兩個妹妹要照顧,我是哥哥,不能在她們面前哭。」
「……」
「今日,是我的生日。媽媽在的話,會給我唱歌,買生日蛋糕……」
男子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對方腦袋。
「但是你這樣的話,媽媽知道了,會傷心的。」
「可是她已經不在了……」
「不,應該還在的。」
微弱的啜泣聲收斂了些許,終於……這個小小的孩子抬起了頭。
眼淚跟鼻涕混在了臉上,狼狽地如同流浪的小動物般可憐。
「那……在哪裡?」
「只是你還看不到而已。」
「騙子……」
「不,我不會騙你。」
抹乾淨了眼淚的同時,奇蹟般的……這似乎永不停歇的陰雨,於此刻暫緩了幾分。
「那,你是誰?」
「我……」
想不起名字。
更無從自報家門。
但相對應的,思緒比起方才已經活躍了許多。
混雜在了迷霧之中的陰影,男子仿佛是露出了個平淡的笑容。
「我是你的一部分,我是……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
「嗯,就是這樣。」
似乎是來了幾分的精神,小孩站了起來,上下比劃了一下自己與對方的差別。
「我,我以後能長得這麼高嗎?」
「應該會比我還高吧。」
「真的?!」
「嗯,肯定沒問題。」
以後的你。
肯定會變得更堅強,更厲害,並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一切。
所以。
「今後不要再哭了,可以嗎?」
因為每當你傷心,難過,流淚的時候。
「這片天空也會隨之開始悲傷,哭泣。」
面對著心智還未成熟的小孩,男子並不會說些過於苛刻的話語。
畢竟這本來就是一種過於勉強的事情,成年人能否做到尚且兩說……
更何況還是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呢?
「但,但是……我會想媽媽。」
是啊。
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稍微有些讓人頭疼……畢竟這種問題,根本找不到答案。
所幸。
這個小鬼出乎意料的『好說話』。
擦乾淨鼻子,抹去了淚水。
微微昂揚起來的腦袋透著幾分的忐忑,卻又隱約地有種期待感。
「那個……我不哭的話,你……能讓我抱一抱嗎?」
稍微讓人有些意外。
但也不至於誇張到驚訝的程度。
男子歪了歪頭,用著疑惑的語氣說道。
「不害怕嗎?我的樣子……」
渾身散發著猶如濃霧般的黑煙,看不到五官與樣貌,甚至感覺不到絲毫之多『人』的感覺。
若是放在外面的話。
恐怕都能夠止小孩夜哭。
但對方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用不假思索的語氣說道。
「不怕。」
是嗎。
或許是因為『同宗同源』的關係。
雙方的確有種微妙而確切的聯繫感。
沉默間,男子緩緩地蹲伏了下來。他張開了雙手,做了個迎接的姿勢。
「這樣就可以了嗎?」
用作回答的,並非話語……而是飛奔而來的身影。
二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陰雲開始消散,露出寬闊而明亮的天空。
腳底之下的積水緩緩褪去,於此刻變回了最為正常的模樣。
「好溫暖……」
聽著懷中傳來的聲音,就像是安慰似地,男子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
「你的名字叫什麼?」
「黑崎……」
「嗯?」
「黑崎一護!我叫黑崎一護!」
與此同時。
「一護?!一護!!!」
穿著白大褂的黑崎一心狂奔在了大街上。
因為已是深夜十一點的關係,平日裡頭的正常人都已睡下。
按理來說是不能做出這種『擾民』行為的……但對於此刻的黑崎一心而言,他全然顧及不到這些事情。
因為兒子不見了。
「黑崎先生,您是什麼時候察覺到一護不在了的?」
因為騷亂而聚集起來的近鄰們紛紛湊上前來,眾人同樣表現得緊張不已。
已經蓄起了鬍子,臉上滿是疲態的黑崎一心拍打著自己的額頭。
呲牙咧嘴的同時,他的語氣裡頭滿是懊惱。
「我,我也不清楚……」
「因為今天有個團隊預約好了要來做體檢的關係。」
「我就提前跟一護說過了,讓他自己收拾著吃些東西,再照顧妹妹睡下去就行。」
但沒想到。
「等我關門過後,卻發現一護人都已經不見了……」
這種時候急到焦頭爛額什麼的,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畢竟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又怎麼可能會深夜時候,主動離開家裡,去其他不明不白的地方?
「我已經報警了!」
以世俗力量的角度而言,這的確是個正確的解決辦法。
只是黑崎一心此刻幾乎完全失去了耐心。
他迫切地想要找尋到自己的孩子,以至於都浮現出了想要聯繫浦原喜助的念頭。
而就在這時。
有人從不遠處小跑著趕了過來。
「找到了!找到了一護了!」
黑崎一心快步上前,正好就看到了睡倒在了別人懷中的身影。
「你這傢伙!」
恨鐵不成鋼一般的語氣下,老爹條件反射地就想要給他一拳呀!
只是看著對方已經熟睡了的表情,再是聽到了別人的細語。
黑崎一心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一護是在公墓裡頭被找到的……」
「是太想念母親了吧。」
「真是可憐……」
說是後知後覺也罷。
也得是到了這個時候,黑崎一心才驚覺,今天正是這個大兒子的生日。
真是個不合格的父親。
滿心的愧疚之下,勞累的老父親只能是無言地擁緊了懷中的幼子。
抱歉啊……
謝過了眾人的好意,再是折返回到了家中。
看著醫院住宅一體式的屋子,黑崎一心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恍惚了許多。
難以言喻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先是上樓看了下兩個女兒是否安定,再是回到了一樓……
懷抱著一護,走向了客廳的位置。
並不需要開燈。
因為只有昏暗的環境,才能勉強遮掩住自己疲倦的面容。
抬手,揉搓著太陽穴……黑崎一心看向了桌前,那張留有真咲面容的遺照。
多想找個人傾訴。
但……沒有任何的辦法。
現如今的他,不再是護廷十三隊的成員。
而是個經營著小型醫院,需要兼顧三名孩子成長的單親父親。
這便是黑崎一心需要面對的一切。
下意識地想要點菸,但僅僅只是伸手摸向褲兜,當事人就露出了個皺眉的表情。
一護還在自己懷裡,讓他吸二手菸的話……
恐怕真咲在場,應該也會罵自己的吧。
「很累啊……」
不論是生活,還是內心。
「想再見見你啊……」
單單只是聽到聲音也好。
「這幾個孩子,也是這樣的……」
但遺憾的是,一切都無法逆轉。發生在了多年以前的慘案,將這個看似美滿的家庭給徹底擊碎。
做人真難。
壽命只有短短的幾十年,根本來不及體會任何意義上的美好,就會被迫地死去。
或許正因如此,現世才會顯得如此脆弱不堪。
這裡頭充斥著欲望與掙扎,猶如轉瞬即逝的流星般,在這短暫的閃爍之間,儘可能地綻放出最大程度的光熱。
奔波只是為了錢財。
用以換取衣食住行。
猶如拴在了脖頸之上的鋼煉,所及之處儘是方寸之地,全無任何的自由可言。
黑崎一心對這些東西全無興趣可言,但是為了黑崎真咲……
他可以放棄悠久的壽命。
但是啊……
「所謂的事以願違,是的就是這樣東西吧。」
感慨之間,黑崎一心臉上浮現出了苦澀無比的笑容。
淅淅瀝瀝的聲音傳來。
開始下雨了。
——真是討厭啊,這種天氣。
只是看到就會讓人想起那日發生的一切。
也正因如此。
這位父親的心中,也開始了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