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平慶壽寺。
道衍和尚在禪房裡拿著一本《三國志》仔細地讀著。
在他身後侍立著一個小和尚,小和尚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眉清目秀,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智慧的光芒。
「世人傳諸葛孔明智慧過人不過爾爾,隆中對三分天下說明他對自己的能力並不是十分的自信。」道衍和尚放下書輕聲說道。
小和尚忙給他遞上茶:「能夠算定天下三分他也算是個厲害的人物了。」
道衍和尚微微一笑:「他若真是智慧了得便當輔佐劉玄德一統天下,以智者謀臣而言他並不合格,三分天下之說不過是給自己尋了個退路,找了個藉口罷了。」
小和尚眯著眼睛:「倘若是師父便當如何?」
道衍和尚擺了擺手:「算了,想當然的問題沒有什麼意義,不過為師自信不會比那孔明差。」
小和尚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師父,燕王真能夠成為大明的皇帝麼?」
道衍和尚淡淡地說道:「若是無我便無他,若是有我他又何愁大事不成?」
小和尚又道:「師父,若燕王真成就了帝業您是不是會出山做一個千古名臣?」
道衍和尚望著小和尚:「假如你是為師你會怎麼做?」
小和尚想了想說道:「自然是做一個流芳百世的名臣了。」
道衍和尚搖搖頭:「自古以來只有千古一帝,何來千古名臣?」
「那魏徵不就是千古名臣麼?」小和尚不解地問道。
道衍和尚嘆了口氣:「書上那般寫你也信?自古以來都是伴君如伴虎,你別看現在燕王敬我,亦君臣亦師友,一旦他登上了皇位,那個時候他與我之間就有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唐太宗與魏徵也是一樣,魏徵其實並不受太宗重用,甚至太宗皇帝屢屢有殺他之意,只不過最後還是沒有對他下手,你知道為什麼嗎?」
小和尚自然不解其中深意,他只得搖了搖頭。
道衍和尚又說道:「那是因為唐太宗需要魏徵,不過他的需求是要借著魏徵來證明他是個明君而已,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以人為鏡,見己不足,你聽聽,這些話說得多好,可是你再看看太宗皇帝的所作所為,他真將魏徵的話聽進去了嗎?且魏徵這樣的名臣也只是特例,他是遇到了一個需要用他來成就千古明君的李世民,否則他是不能容於世的。再看看古往今來並不缺忠臣良將,而最終他們又是怎樣的一個下場?沒錯,他們後來確實史上留名,可他們這千古名臣當時卻是拼了性命才換來的。」
小和尚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師父為什麼還要幫助燕王?」
道衍和尚說道:「我助燕王只是為了證明我有這個能力,並不表示燕王即位之後我會去做一個名臣。法悟,你也算是熟讀史書的人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走,走狗烹的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況且燕王想得到天下並不容易,至少一點那是名不正言不順,這樣於我而言更是要冒著天大的風險,所以便是他得了天下也不會再像如今這般對我。」
小和尚聽了一驚,他說道:「師父,到時候燕王不會對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道衍和尚便笑著說道:「倘若為師連這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那為師又怎麼配做千古謀臣呢?放心吧,為師定能夠全身而退。」
小和尚聽了以後才放下心來。
「法悟,讓你準備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嗎?」道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輕聲問道。
小和尚認真地點了點頭:「都準備好了,只要他們敢來那便休想離開慶壽寺。」
道衍和尚「嗯」了一聲:「他們是一定會來的,為師不會算錯。」
慶壽寺外,茅先生帶著他的人已經到了,留下四個人在寺外等著接應,其他人跟著他一道從旁邊的圍牆翻進去,十幾個人穩穩噹噹地落在了寺里的空地上,正對著他們的便是大雄寶殿。
只是寺里很安靜,竟然看不到一個僧人。
「老大,好像有些不對!」一個手下輕聲說。
茅春皺起了眉頭:「有何不對?」
那手下說道:「據我所知這個時候應該是和尚晚課的時辰,怎麼這兒這麼冷清?」
茅春對寺廟並不熟悉,不過聽到那手下這麼一說他也不由得警惕起來。
「你們幾個,先過去看看!小心別露了行藏。」他提著亮著燈火卻沒有一點動靜的大雄寶殿說道。
三個黑衣人由暗處往那大殿的方向去。
三人先是在大殿一側的窗戶捅了窗戶紙往裡看,大殿裡有一個和尚正在大木魚前打坐,手裡拿著棒槌,不過看樣子像是睡著了,偶爾能夠看到他的身子搖晃。
其中一個黑衣人衝著茅春那邊學著蟋蟀叫了兩聲,茅春便帶著人來到了大殿的側門處,他們要去禪房不必經過大殿,從側門往裡走,穿幾過幾個殿就能夠到了。
他們才走過迴廊,便看到了羅漢殿裡燈火通明,傳來了誦經的聲音,聽著像是很多和尚一起誦經,茅春等人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驚訝,相反地他們長長地鬆了口氣。那手下說了,這個時候應該是和尚們在做晚課,可剛才在那大雄寶殿卻沒有一點動靜,只有一個打瞌睡的老和尚,他們還覺著不對勁,現在看到和尚們都在羅漢殿裡念經,他們反而放心了不少。
「我就說嘛,我們來這兒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們怎麼可能有防備!不得這些和尚,我們直接去道衍的禪房,記得那路怎麼走麼?」他問身邊的一個手下。
那手下輕笑:「早記得了。」
十幾個黑衣人已經掩到了羅漢殿側旁的小門邊,他們沒有驚動羅漢殿裡的和尚們。
再往裡就是文殊院了,才入迴廊他們又聽到文殊院裡也傳出誦經的聲音,茅春抬手,大家都停了下來。
「這些和尚不是在一處念經麼?」茅春覺得有些奇怪,一個手下說道:「或許是廟裡的和尚太多,一個殿裡裝不下吧?」
另一個說道:「又或許外面的和尚等級要低些,裡面的和尚等級要高些的緣故。」
茅春想想也有些道理,他冷笑一聲:「不管他們,我們的目標是那道衍和尚。」
便是這時,文殊院裡有和尚走了出來,不只一個,和尚們排成了兩行,一邊走嘴裡一邊還在誦著經。茅春等人心裡很是駭然,他們趕緊躲進了黑暗之中,他們不明白這些和尚要做什麼。
兩列和尚出了文殊院後便排成了一行,而就在這個時候,茅春聽到他們後邊也傳來了和尚誦經的聲音,卻原來是羅漢堂的那些和尚也過來了,同樣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位置站成了一排。
茅春他們的心裡一驚,這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這些和尚在搞什麼名堂?
到現在他都沒想到這些和尚會是衝著他們來的,他還以為和尚或許是在進行什麼儀式。
「阿彌陀佛,施主,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朗聲說道。
茅春這回傻眼了,人家這竟是衝著自己來的。
既然被發現了他也不想躲躲閃閃,他還真就不會這些和尚能夠將他們怎麼樣,他打定了主意硬闖。
雖說皇太孫告訴他道衍和尚厲害,但他覺得道衍和尚再厲害也不會有自己厲害,至於這些和尚麼,自己帶來的這些人應該足夠應付了,自己這次帶來的人可都是高手。
茅春一揮手,他的手下便跟著他從暗處走了出來,他看清了,前後的和尚加起來約摸四、五十人,這些人差不多是他們的三倍有餘,人數上他是占不了便宜的,不過他覺得自己的人對付這些和尚卻是綽綽有餘了。
「和尚,沒想到你們竟然早有準備!」茅春冷笑著說道。
那說話的和尚看著他:「你們是什麼人,為何深夜闖我禪寺?」
茅春看了一眼這個和尚,這個和尚的年紀不大,應該三十上下,模樣倒是俊郎,眉宇間隱隱帶著殺氣。
「你就是道衍和尚?」茅春問道,雖說他並沒有將這些和尚看在眼裡,可是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弄清楚自己的目標後再出手,他來就是想要殺道衍和尚的,沒必要與多糾纏。
那和尚也掃了他這邊一眼:「貧僧法能,你們想要見家師便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那和尚便是道衍和尚的大弟子法能,道衍和尚常常不在寺中,大多時候在燕王府里,所以寺里的一切都交給了法能打理。
茅春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這和尚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聽這和尚的口氣好像很是輕視自己,他的心裡很不舒服,既是這樣那便手底下見真章!
茅春說道:「好,我倒是想掂掂看你有幾斤幾兩。」
說著他便向那法能衝去,卻是一道黃身的身影攔在了他的面前,他嚇一跳,身子緩了緩,才看清面前多了個小和尚,十三、四歲的樣子:「師兄,讓我和他打吧!」
這小和尚不正是道衍和尚身邊的那個法悟麼?
只是這個時候的法悟身上帶著鬥志,就像一把剛剛出鞘的寶劍一般渴望斬向敵人。
茅春心裡更是不忿,便是一個小和尚都敢與自己叫板,真是不知道死活。
他也不打話,手中的大刀直劈向了法悟,法能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師弟,他就交給你了!」
茅春一邊掄刀砍向法悟一邊大聲叫道:「給我殺了這群禿驢!」
他的手下得到了命令盡都各自尋找目標,廝殺起來,法悟沒有動,靜靜地站在那兒,望著場中的打鬥,而此刻還有很多和尚都在看著,他們並沒有以多勝少的意思,場中打鬥都是一對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