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皇帝半臥在榻上,眼睛渾濁地望著站立在不遠處的陳誠:「大抵都已經準備好了吧?」
陳誠躬身道:「一應物資、人員、馬匹都已經準備停當,雁門關那邊也已經務好了駱駝,使團那邊打了招呼,讓他們也著手進行了準備,應該也已經差不多了。」
「昨日烏合台來見朕,也說使團的人出來的時間長了,大多都有了思鄉的念頭,希望能夠早一些回去,既然準備妥當了,那麼三日後便出發吧,原定的時間該就是三日後?」
陳誠回答道:「是的,原定的時間便是三日後。」
洪武皇帝微微點了點頭:「陳誠吶,一直以來你都只是紙上談兵,朕不希望你是又一個趙括,你明白朕的意思嗎?」陳誠當然明白,他的夢想就是能夠當一個使者,把大明的文明對外傳播,但他的那些想法大多是源於書本,他並沒有出使的經驗。
洪武皇帝讓他率使團出使西域其實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西域現在可是一片混亂的局面,陳誠書生意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能夠收拾得了這副爛攤子。
陳誠低下頭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洪武皇帝皺起了眉頭:「朕是讓你去當使者,並不是要你去送死,這趟差事你必須給朕辦好了,不然回頭看朕怎麼治你的罪。」
陳誠不敢說話了,洪武皇帝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如今的西域大不比從前,鐵木爾蠢蠢欲動,此番你出使西域一路上肯定是少不了的磨難,你一定要小心應對,既要完成朕對你的重託,又要保護好自己,你必須給朕囫圇個兒去也囫圇個兒的回來。」
「有蔣大人和王靜海他們護衛,臣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再說了,還有錦衣衛的三百精銳緹騎和早就已經等在關外的五百精兵呢。」陳誠寬慰道。
聽陳誠說到了蔣颯,洪武皇帝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讓蔣颯跟你一同出使是誰的主意?我想應該不會是你自己的意思吧?」
陳誠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劉廌來找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洪武皇帝聽完點了點頭:「我就猜到一定是那劉廌,唉,他們劉家的人怎麼就總喜歡把朕往壞處想呢,劉基是這樣,劉廌也是這樣。他以為我會把蔣颯怎麼著,我若真要對蔣颯與蔣家下手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這個話題陳誠可不敢輕易接過來,便是站在洪武皇帝身旁的余忠也低下了頭。
洪武皇帝說道:「有一點他沒想明白,其實朕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蔣瓛還活著,更不會相信所謂的聖門聖主真會是那蔣瓛。知道為什麼嗎?」
陳誠搖搖頭,洪武皇帝解釋道:「那個聖主演得太過了,便是連龍天宇都認為此人就是蔣瓛了,也說明此人對蔣瓛知之甚詳。可是他卻弄錯了一點,那便是他不該這般的維護蔣颯,讓人看上去他維護蔣颯是為了顧念親情,蔣瓛這個人我太了解了,如果他真是那個聖主的話,那麼他找蔣颯談過以後蔣颯表明不會和他站在同一個立場他便不會再把蔣颯視為兄弟手足,因為他是一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這樣的一個人親情的觀念一定十分的淡薄,蔣颯一旦影響了他的大計,就算他不會下令除掉蔣颯也不會讓這些人顧及蔣颯的安危。」
陳誠這下明白了,這個聖主交代切不可傷害蔣颯,哪怕是蔣颯的一根寒毛,這就做得有些過頭了,反而讓人覺得他是有意這麼做的。
「陛下從一開始就懷疑聖主並不是那蔣瓛?」陳誠問道。
洪武皇帝沒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他這一笑已經能夠說明問題了。
陳誠又道:「可是陛下卻敲打蔣颯,是怕蔣颯誤入歧途?」
「沒錯,朕知道那聖主並非蔣瓛,可是蔣颯卻不一定會知道,我相信那個聖主一定知道許多他們兄弟間的事情,萬一蔣颯立場不堅定,誤信了他們的話,他想要回頭就難了,所以朕才要敲打於他。」
陳誠這才知道了洪武皇帝的心思,他試探著問道:「可是陛下,若那聖主真是蔣瓛您會怎麼辦?」
陳誠之所以這麼問就是要看看洪武皇帝會不會殺了蔣颯滅掉蔣家。
洪武皇帝皺眉道:「倘若是換了從前的話我或許會殺了蔣颯甚至於滅掉整個蔣家,可是如今我卻是不會,我也會同劉廌一樣的想法,讓蔣颯跟著你出使西域,躲開這場陰謀,畢竟朕也看得明白,蔣颯是蔣颯,蔣瓛是蔣瓛,兩人雖然是親兄弟,可是卻不是一條道上的,蔣颯的心裡有大明的江山社稷,這一點就已經難能可貴了。」
洪武皇帝說到這兒自嘲似的笑了起來:「人老了就容易多愁善感起來,想當年朕做事情還真不會像現在這樣思前想去,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何其快哉!」
陳誠輕聲說道:「此時的大明也非當時的大明,治亂世用重典沒錯,但入了盛世,需要的更多是安定,老百姓再也折騰不起了。」
「陳誠吶,你可是第一個敢這樣子和我說話的人。」洪武皇帝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滿是威嚴。
陳誠也不惶恐:「臣只是實話實說,便如陛下立皇太孫不也就是這樣的想法嗎?」
洪武皇帝點了點頭:「沒錯,江山初定,人心不齊,便是與朕一同打下大明江山的人都會想,憑什麼就是他朱重八做皇帝,這江山可是大家打下來的,應該誰都可以做這皇帝。朕自登基以後,不服氣的大有人在,遠的不說,就說那與朕稱兄道弟的常遇春便巴不得朕封他一個一字並肩王,與朕平起平坐才好,可他卻沒有想過,那一字並肩王韓信最後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再說了,一個國家只能夠有一個君王,若是說話的聲音太多,那麼最後聽誰的?不亂了套才怪。朕並不是一個暴君,一個嗜殺之人,可是有時候不殺不足以立威,不足以震懾那些有野心的傢伙。」
陳誠的心裡很清楚,洪武皇帝說的是實話,那個時候換做是誰可能都只能這麼做。
洪武皇帝也不等陳誠開口,又說道:「天下知道朕心者幾何?朕也不奢求他們能夠體諒朕,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高處不勝寒,人吶,沒有達到那個層次就不可能擁有那個層面的思想。」
見陳誠聽得認真,洪武皇帝說道:「唉,朕給你說這些做什麼,好了,你去吧,三天後出發,朕親自相送!」
陳誠的心裡很是感動,他現在才真正感覺到站在他面前的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而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孤獨的老人,別看他的身邊很多人圍繞著,仿佛是眾星捧月一般,可是誰又真正去體會過他內心所想呢?
他能夠對自己絮叨這么半天只能說明他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可以這樣談心的人,或許就連任老大和老夫子都不能,這二人雖然與他是生死莫逆之交,可這二人的思想卻仍也達不到這樣的一個高度。
離開皇宮,陳誠長長地出了口氣,一直他都自詡是一個聰明人,而他對於劉廌也很是欣賞,有一點惺惺相惜的那種感覺,可是聽了洪武皇帝的那番話他才知道,原來不管是劉廌還是自己,在洪武皇帝的眼裡幾乎都是透明的,他們動的這一點小心思早就已經被洪武皇帝看穿了。
洪武皇帝還提到了劉基,難道劉基一直以來也如他們一般被洪武皇帝看在眼裡麼?那洪武皇帝該是多麼恐怖的存在?
他也不想去想那麼多,便往著使團的住地去了。
烏合台聽到陳誠到來,臉上帶著歡喜之色。
「陳大人,你怎麼來了?」烏合台請他坐下後問道。
陳誠微笑著說:「我來看一下你們這邊準備得怎麼樣了,剛才入宮,陛下讓我們三天後準時出發!」
「太好了,老實說,我們的這些人都盼著早一點回去呢。」
侍者奉上了茶,烏合台請陳誠喝茶,陳誠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這中是上品滇紅啊!」
烏合台得意地說道:「沒錯,這段時間我可是買了很多的茶葉呢,難得來一回,把該買的都買了。」
陳誠正色道:「這次回西域一路恐怕也不安寧,烏合台大人,你們可要有所準備。」
烏合台點點頭:「是的,這一點我們早就已經想過了,不過大明不是派了軍隊跟著我們一起回去麼?」
陳誠苦笑:「錦衣衛加上軍隊不到千人,這要真遇到大陣仗就夠嗆。大明不可能派出太多的軍隊,那樣很容易引起西域各國的恐慌,所以更多還是得靠我們自己。」
烏合台想了想:「我已經修書回去,我們的人也會來接應的,只是要先過鐵木爾的地盤,這就有些頭疼了。」
陳誠微微點了下頭:「是的,我們也是考慮這個問題,我來呢就是和你商量一下,我們是兩幫人,我的人自然是會聽我的招呼,我的安排,可是你的人呢?」
烏合台愣了愣,陳誠的意思他是聽明白了,既然大家都綁到了一起那麼這個隊伍里就只能夠有一個聲音,陳誠是來要自己交出權力的。
不過烏合台也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他明白陳誠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權力,而是為了能夠安全到達西域。
他說道:「陳大人,我們怎麼是兩幫人呢,我們是一支隊伍,而陳大人則是陛下欽定的使臣,自然路上的一切都聽從陳大人的!」陳誠笑了,看來烏合台確實是個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