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羅二太太覺得她這些時日費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值了,居然看了這樣一場別開生面、熱鬧非凡的好戲。
「天哪,這不是你家三爺的逃妾麼?前些年我還在大慈寺見過一面的,我沒認錯吧?」羅二太太驚訝萬分地對崔氏道,「她怎麼還在京城吶,這娃娃又是誰啊?」
王姨娘旁邊奶娘懷裡的環哥兒早嚇壞了,「哇」地一聲哭出來,向王姨娘伸出手喊道:「娘,我要爹,我要爹……」
這孩子也是特別,別人嚇到了都是要娘,只有他是要找爹。不過大老爺平日也確實疼愛這孩子,父子親一點兒,不算奇怪。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一個外室樣的,取的名字也是從「玉」,同榮珉、榮玠一般。
「你爹是誰呀?」崔氏直不愣登地問了句。她這是腦子也沒反應過來。
「不是你家安國公府三老爺的麼?」羅二太太明知故問。
「不是,大老爺,大老爺。」環哥兒哭道,可就是這樣,也不許人把他爹換了。可他話還受不太清楚,只一個勁兒地喊著大老爺,大老爺。
這就是姦夫另有其人了。這下就不難打聽了。
接下來崔氏也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立刻叫人把王姨娘捆了帶回國公府,司棋、司琴早眼明手快地派人去衙門給榮三爺送消息去了。
崔氏不是外人,後頭追著王姨娘攆的人是國公府的家僕,是大太太身邊的心腹,她還是認得出的。那一聲「大老爺」也讓崔氏立即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往後倒,靠在馬車車轅上才穩住。
羅二太太自然要上來安慰。
崔氏忙拒絕了,道了聲抱歉,回了車內,一行人急匆匆要回國公府,好在司琴勸住了崔氏,讓她去半路接榮三爺一塊兒回去。
崔氏拍了拍腦袋,是了,她是極不善於理事的,何況還是這種大事,自然要讓榮三爺來拿主意。
於是夫妻倆在半路匯合,一同進了安國公府,徑直去了上房。
紫扇將這些事仔仔細細說完後,外頭就有小丫頭在院子裡高聲道:「姑娘,三老爺和太太回屋了。」
阿霧站起身,「把我那柄碧絲團扇拿來。」
雖說入了初夏,可還不算太熱,團扇也是將將從扇篋里拿出來的物件,阿霧今年還沒用,可這會兒她繼續一把團扇,可以遮擋她的心虛,在不知如何說話時,還可以故作欣賞那扇面。
要說阿霧的這柄碧絲團扇真是個稀罕物,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那扇子的價值來,就這小小一柄,就要幾百兩銀子。
扇面以一種稀少罕見的金絲美人淚斑竹的竹絲編成,那竹絲只要竹竿上最嫩的一截子的表皮,以特殊的手法剝離出來,薄如宣紙,可透光避水。
而這竹絲有碧有黃,匠人就著這竹絲的顏色,編成了一幅活潑可愛的小雞啄蟲圖。碧色為背景,竹黃恰而成一對兒茸毛小雞,那淚斑化作蟲子,真是巧奪天工。
阿霧愛這團扇圖案的別致,和竹絲的天然,可那竹絲薄透,叫好些人看了都沒猜出這是竹絲編的。
阿霧接過紫扇遞過來的團扇,去了崔氏的屋裡。
崔氏的屋裡這會兒落針可聞,這府里下人沒有蠢笨的,或多或少聽到點兒風聲,這會兒看了主子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出。
小丫頭給阿霧打起帘子,裡頭早有人告訴了榮三老爺和崔氏,阿霧進了門,道了一聲,「爹爹,太太。」
榮三老爺臉色有些難堪,見到阿霧,臉色浮起一絲尷尬之色,這種事情叫女兒知道了,做父親的總覺得面子難過。榮三老爺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阿霧善解人意地道:「爹爹,我都聽說了。」
榮三老爺的臉瞬時漲紅了。
阿霧在路上就仔細斟酌了要說的話,「爹爹,祖父怎麼說?」
說起這個,榮三老爺就胸口憋悶,恨不能拳打腳踢一番,可惜他是個文人,對方又是父親,就只能隱忍,「你祖父將你大伯、二伯斥責了一番,要處置了王氏,那孩子畢竟是你大伯的骨血,所幸年紀小不記事,要接近府里。」
阿霧早就料到安國公要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這事就這樣算啦?」阿霧將扇子半遮住臉,「祖父也忒偏心了。」那王氏好歹是榮三老爺的妾氏,如今在京里鬧得這樣沸沸揚揚,安國公如此處事,頓時就顯得有失公允了,明顯是貶壓榮三老爺。大傢伙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今後榮三老爺就是分家,大家心裡也能體諒他的不容易。
榮三老爺眼底冒出一股淚花,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榮三老爺這會兒精神頭完全沒有了,他對安國公的偏心簡直是失望透頂了,他無論再怎麼努力,都趕不上他那兩個嫡出的兩個混帳兒子。
本來榮三老爺不過是對老太太這位嫡母有極大的怨憤,與兩位同父異母的哥哥還算過得去,可經由這一回,原就淡薄的兄弟之情幾乎喪失殆盡,再被安國公這樣一偏袒,僅有的一點兒血緣情也消失了。
榮三老爺長嘆一聲,崔氏跟著又委屈、又憤怒,強忍著沒出聲,就怕惹得榮三老爺更難過。
「此事一出,咱們國公府的名聲可就壞透了。」阿霧這是提醒榮三老爺,這事可對他的官聲有害啊。
可榮三老爺和崔氏心頭想的卻是阿霧的親事,有這樣混帳的叔伯,被人罵連府里的石獅子都沒有乾淨的,那阿霧還能說上什麼好親事?四姑娘親事已定不容擔心,五姑娘是京城雙姝之一,聲明在外,影響也不大,唯有阿霧,他榮吉昌是受害者,這是還要害了阿霧。榮三老爺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的。
「老爺,咱們就不能分家嗎?」崔氏終於忍不住了。
榮三老爺又是一聲長嘆,「父親絕不會同意分家的。」老大老二不爭氣,今後全要靠他這個弟弟扶持,安國公不管老太太他們是如何對付這三兒子的,只一個勁兒地要求榮三老爺不計回報的付出,完全當成了那兩個哥哥的扶梯在用。他是絕不會允許榮三老爺分家單過的。
「為什麼啊,可憐我們阿霧……」崔氏撲在榻上抽噎道。
阿霧安慰了一下崔氏,搖了搖團扇道:「我還算好的,那王姨娘也是個可憐的。爹爹當初出使外洋,都說你回不來了,二伯就敢欺負到咱們房裡來,二伯娘要打死王姨娘,王姨娘這才跑了出去,哪知又被大伯搶了去。爹爹不在家,哥哥們也不在家,我和太太人單力薄,也護不住王姨娘。」阿霧拿扇子遮住了,有些哽咽。
榮三老爺卻奇怪地看了阿霧一眼,但沒有深究,轉而思考起阿霧話里的重點來。是啊,自己出使外洋期間,王姨娘給自己戴綠帽子,只要咬定是兩個哥哥強迫的,那就不僅是風流之事,而是欺負三房的孤兒寡母了。這就把榮三老爺從後院不淨的名聲里摘了出來,全是兩個哥哥禽獸不如啊。
當初王姨娘被二老爺所迫,家裡知道的人也不少。只要王氏一口咬定……
可是王氏如何才會幫他們?
阿霧又道:「那孩子也可憐,聽說叫環哥兒,想來大伯父也是極愛那孩子的。」連名字都和府里的小爺們一個排行,「可那孩子還小,大伯父當父親的有時也照管不過來,他那樣出身,養在大太太身邊,只怕也好不了。王姨娘她是命苦,遇上了那樣事,她一個弱女子也反抗不得。爹爹又早就厭了她,雖說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可畢竟是條人命,爹爹何不勸說祖父,遠遠地發賣了王姨娘就是,免得日後環哥兒怨恨他殺母。」
阿霧倒不是還要利用王姨娘,從心底也可憐王氏一條命,雖說她是自作孽,可畢竟裡面有阿霧的千針引線,阿霧不願她喪了性命。
「什麼?她那樣的賤人,活著豈不是打你爹爹的臉?」崔氏的腦筋是直的,聽不懂裡面的彎彎繞繞。
榮三老爺擺了擺手,阻止了崔氏繼續說:「阿霧說得有道理,王氏一個弱女子,都是被逼的,只怪我出使外洋照顧不了你們一群婦孺,要叫人這樣踩著欺負。她也命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還有環哥兒,就當積德吧,我明日就去勸父親。」
說罷,榮三老爺給阿霧使了個眼色,道:「我心裡煩,去書房坐坐,阿霧來給爹爹讀書吧。」
阿霧知道這事沒瞞過榮三老爺的眼睛,點了點頭,崔氏知道榮三老爺煩悶,也不多留,只吩咐讓人好生伺候著,又叫人送了點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