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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的情況,第二日已經好了許多,可以扶著桌沿走動幾步了,生活也勉強算能自理了,至少去淨房更衣,再不用楚懋抱她,她多半是趁楚懋去前院處理事情的時候去方便,這樣他總不可能聽見了。

  午飯時,阿霧用了整整一碗燕窩粥,還吃了一顆獅子頭,並兩個鮮肉小包,這才滿足地漱了口。然後又被楚懋抱到外頭曬太陽,聽他念經,阿霧覺得,祈王殿下其實還蠻適合高僧造型的。

  阿霧側頭看看正在潛心念經的楚懋,陽光在他的髮際映出薄薄一層金暈,為他原本清雋深刻的臉鍍上了一道聖潔之光,讓人忍不住想膜拜,卻又想褻、瀆。

  阿霧心一跳,卻不知對這樣一個頂著神仙皮貌,卻是魔鬼心腸的人該如何個褻瀆法兒。

  阿霧又細細看了看楚懋,覺得他五官的輪廓比別人好像都來得深一些,格外的英俊好看。都說女子的眼睛如秋水橫波,可阿霧看楚懋的眼睛,也當得千斛明珠,裡頭波光流動,他專注看你時,直叫你心、肝兒都在跳。挽著佛珠的手指,修長溫暖,掌心處有燙人的火熱,指甲橢長乾淨,漂亮整齊,無論是下棋還是舞劍,都適合極了。

  在阿霧的不察中,楚懋已經念完一段經文了,停下來對著她微微一笑。楚懋這個人非常適合這樣小弧度的微笑,有一種醉人的魅力,引你猜測他的真意,但大笑時,露出一口白牙,顯得朗潤光明,會讓人覺得自己能讓他這樣笑,實在是三生有幸。

  楚懋的身子往前傾了傾,阿霧的頭頂被陰影蓋住,她直覺不妙,手指舒展卻絲毫不慢地撫上了自己胸口,作出西子捧心之態,躲過了楚懋的親吻,又表達了自己頭疼的意思。

  「怎麼了,吃多了?」楚懋放下經卷問。

  阿霧心裡頭罵道,你才吃多了呢,她這明明是心裡不舒服,哪裡又是胃疼。「成日躺著無聊,我胸里悶。」阿霧嬌裡帶嗲地道。

  「我帶你去園子裡走走?」楚懋提議。

  其實這幾日楚懋忙得不得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可從呂若興的通報里,阿霧已發現這兩日楚懋見了不少人。當然都是見縫插針里見的,阿霧這邊兒,但凡伺候的事兒,楚懋從不假手他人,有時候匆匆來餵她喝了藥,又匆匆離開。

  半途還有幾回專門過來問阿霧要不要去淨房更衣。阿霧都懶得搭理他。

  所以此時楚懋居然提議帶她出去走走,實在是有點兒出乎阿霧的預料。阿霧皺了皺眉頭,為難地道:「累。」

  楚懋笑道:「不會,我抱你過去。」

  阿霧心想誰要他抱呀,她如今又不是走不得,偏楚懋還當她不能自理似的,吃個飯都要抱來抱去,阿霧說自己能走,他就讓她省點兒力氣。

  「不要,只是胸口有些發緊,殿下不如尋兩本書來讓我解解悶兒吧。」阿霧道。

  「想看什麼書?」楚懋問。

  阿霧的眼睛忍不住往雙鑒樓的飛檐瞟,暗示得很明確。

  「你精神才好些,別看書了,我讓問梅她們陪你打葉子牌好不好?」

  阿霧嘟著嘴看了看楚懋,沒說話。

  「讓眉娘來給你唱曲兒可好?」

  阿霧瞧楚懋的樣子是鐵定不會讓她一觀雙鑒樓的藏書和藏畫了,心頭不豫,卻只能點點頭,「殿下這時候去南苑請眉娘會不會不便?」

  「上回阿霧不是說她唱得好麼,我就將她接到了別院,這兩日我想你也會悶,所以已經讓人接了她來府上。」楚懋說得十分隨意。

  阿霧心裡卻尋思,也不知楚懋將眉娘從南苑接出,是拿自己做筏子還是怎的,可眉娘在南苑的日子也不短了,若有心要接人,也不必等到現在,也不是非要拿她當筏子不可,所以阿霧拿不準楚懋的心思。

  「那讓她過來吧。」阿霧道。

  眉娘並沒能進冰雪林,楚懋將阿霧抱去了離冰雪林不遠的天光亭。天光亭位於九獅山上,其下中空,可以燒爐取熱,大雪天在亭中賞雪既不會冷,又十分風雅。

  眉娘一身素淡衣裳,頭上僅簪了三枚玉簪,抱著琵琶對阿霧福了福,「王妃萬福。」

  阿霧讓眉娘坐下,又讓一旁的問梅給她上了茶,「在王府可還習慣?」

  眉娘道:「多謝王爺和王妃給奴一個容身之地。」

  阿霧聽眉娘的聲音,總覺得死氣沉沉,全沒有她唱曲兒時的精神氣兒,再打量她眉眼,濃眉修目,眼角微挑,一張臉天生自帶三分艷色,即使此時面無表情,也依然嫵媚精緻,但眉間那看透世事,傷透情懷的神色,卻又別添兩分神秘。

  「你長得倒好。」阿霧輕輕一笑。

  眉娘連忙擱下琵琶,「咚」地跪在阿霧面前,一張臉蒼白無色,「奴福薄命薄,不是自己的絕不敢肖想,今後惟願能以曲略博王妃笑顏,也算奴的造化了。」眉娘雖然是姜亮厚的小妾,但進府後就一直受大婦磋磨,若不是姜亮厚還算照看她,只怕她早就命歸黃泉了。如今她一聽阿霧的話,就怕她誤會自己。

  其實眉娘覺得祈王妃大可不必忌諱自己,她本身就生得天仙模樣,容貌驚人,況且看先頭祈王對她體貼入微,戀之眷之,不過幾步路,都依依不捨,她又何苦忌憚自己這麼個苦命人。可女子自古對這件事就格外小氣,眼裡容不得砂子,眉娘也是女人,也以為自己了解阿霧的心思。

  「你在南苑多少年了?」阿霧又問。

  「奴在南苑四年了。」眉娘恭順地道。

  「南苑不好麼?」阿霧問。

  這話聽在眉娘的而立,彷如雷劈,南苑她是再也不想回去的了。她雖以曲出名,也自視甚高,可是淪落到那等煙花地,她如何可能獨善其身,吟曲侑酒皆為等閒,若真遇上有權有勢之人,也難逃污身侑人。眉娘自然不干在做男人的玩物,期間也有人贖她,但她的身契不在南苑而在大婦手頭,幾番零落,都有大婦的手段在裡頭。

  當楚懋偽稱的林公子出現在南苑後,眉娘自然也動過心思,可幾番高攀,都被人視若無睹,她也就歇了心思。不成想,峰迴路轉,前些日子林公子居然贖了她,她才知道林公子就是祈王楚懋。

  既然被贖,眉娘也做好了溫柔相陪的準備,奈何她自去了別院後,連祈王的影子也沒見過,直到這兩日才被接入府里,到如今才明白,她能脫出泥沼,恐怕還是託了這位王妃的福。她來天光亭之前,呂公公就親自提點過她,討得王妃的歡心那才是她的造化,其他的千萬別妄求。

  「奴雖不貞,可也有向潔之心,從此後只求能為亡夫守節,也不枉他待我一場。」眉娘耿耿道。

  阿霧瞧了半天,眉娘身上一絲狐媚氣也無,其身上暮氣沉沉,倒真如她說的那般,不過是未亡人罷了。

  「來之前,李公公可對你說了什麼?」阿霧又道。

  「奴並未見過李公公,來之前一位呂公公曾提點過奴,他說,王妃愛聽奴的曲子,這就是奴的造化。」

  阿霧不知眉娘的話是真是假,可若是假,那她實在是罕見的偽裝高手。於是,阿霧還真有點兒信楚懋是為了她的一句話而贖眉娘的。當然眉娘的曲子唱得這麼好,今後挪作他用也未嘗不可。

  「那你唱一曲我聽聽。」阿霧閉上眼休息。

  眉娘調了調弦,檀口輕啟,「鎖春愁北燕單飛,嘆秋思孤月高懸。綺戶翠樓,簾籠紅芍,淚漣漣檻窗外碧波漫。愁的是錦被香冷,恨的是西風剪剪,悲的是畫眉人不見,哀的是花泥零亂。上窮碧落下黃泉,沒福怎能夠見,十里斷腸,佛前修念,午夜夢回羞見君顏。」

  一曲終了,阿霧還未回神,一旁伺候的問梅已經啜泣連連,待阿霧看去,她連忙擦了眼淚,「奴婢實在忍不住……」

  別說問梅,連阿霧的眼角都沁了一滴淚,曲兒未必是好曲,但由眉娘唱來,讓人不得不飲泣,仿佛身臨其境一般,只嘆鴛盟不在,孤墳煢煢。

  「你這曲子不似常調,可有譜子?」阿霧問。

  「是奴自己隨口唱的,沒個固定,今日唱來是這個調,明日或就換了。」眉娘道。

  阿霧啞然,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唱曲的。「倒也妙,只是略有不通,譬如你那『檻窗』二字,高銳入雲,碧波漫卻太過短促,哪有漫字,我瞧著下回不妨改一改。」

  「請王妃賜教。」眉娘道。

  阿霧的手都癢了,她追隨賀春水以求音道,寄情於琴,性子更是吹毛求疵,哪容得眉娘的妙曲有此等瑕疵,所以也絲毫不謙辭,「好,我試試。」

  「問梅,你去玉瀾堂把我的琴取來。」阿霧說起風就是雨,反正無聊,也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腦子裡的曲子彈出來。

  不多時,阿霧就見問梅走了回來,不過她前頭還走著一個人,正是楚懋。眉娘連忙起身行禮。

  楚懋走進天光亭,摸了摸阿霧的頭道:「怎麼忽然想彈琴了?」

  阿霧惱怒於問梅的凡事都要請示楚懋,不過取把琴,也要楚懋點頭。

  「天色變了,要颳雪風了,我送你回屋去好不好,我已經讓問梅替你布置了。」楚懋俯身抱起阿霧。

  阿霧沒像往常一般掙扎,當著眉娘的面,她也不敢落楚懋的臉,只好乖順地由他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