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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愣了愣,沒想到楚懋會拒絕得這樣乾脆,連顧忌一下自己的感受都欠奉,這著實讓阿霧覺得自己的心抽著氣兒地疼。她巴心巴肝,熬夜趕工地做這些,描花樣、配線色,哪一樁不是盡心盡力,連指頭都沒以前柔嫩了,卻還換不來他一丁點兒的暖和話。再說了,她也沒敷衍他,繡樣子都是用的自己最喜歡最擅長的圖樣,而且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也沒拿那些什麼花啊草的來敷衍他,難道自己還不夠真心?

  阿霧怕楚懋是真心不喜歡,還讓小丫頭拿著那花樣子去問了好些園子裡的人,誰見了不說那樣子好看,爭著搶著來借圖去描。不過如今見楚懋這樣,阿霧大概也知道他可能不喜歡自己的繡品了。

  不過楚懋不給阿霧台階下,她卻不得不給自己找台階,否則也太難堪了些,因而強扯出一絲笑容道:「王爺如今年輕體健,自然用不上護膝,是我想得不周,那我替你收起來,等你上了年紀再用可好?」

  楚懋這回連嘴角都抽了一下,看了一眼那活潑潑的鴨圖,繡在小孩兒的衣裳、鞋面上就顯得相得益彰,他可實在不敢想像自己老的時候穿這圖案的護膝是何等滑稽。

  不過楚懋低頭見阿霧神情里有一絲委屈,眼底蒙了一層水霧,他忽然有些覺得阿霧這個小名其實真是極稱她的。

  「唔。」

  這回阿霧見楚懋沒有再拒絕得那麼明白,而是含混地「唔」了一聲,便也算是給自己面子了。

  阿霧起身收好護膝,去了淨房梳洗出來,見楚懋斜靠在榻上看書,神情悠閒。

  燈下不僅適宜看美人,也極其適宜看美男子。

  讓阿霧不得不感嘆一聲「嗚呼懋哉①」。懋者,美也。

  ①出自《後漢書

  #8226;章帝紀》。注:「美也。」

  眼前人,清雋絕倫,如松如翠,神情疏淡裡帶著一絲不經意的慵懶。他這樣隨意的斜靠著,沒有世家男子身上的那種規矩的烙印,反而有著一絲不該存在的不羈,姿勢里就帶著一股子反勁兒。

  阿霧不知道自己是知道後來所以覺得他身上有股反勁兒,還是他身上真有那麼股氣質。

  此時,楚懋見阿霧出來,淡掃了她一眼。

  是了,就是這種眼神,帶著居高臨下的睥睨,就仿佛世間的規矩都不在他眼裡似的,他也不會臣服於任何人或事。

  「睡吧,明日還要進宮。」楚懋擱下手中書卷,起身往床畔走去。

  阿霧點點頭,脫了鞋,腳上依然穿著襪子,滑入了被子下頭。

  「明日冬至朝賀,你不用緊張,若在宮裡有事,你可以給皇后身邊的芳姑姑傳話。」黑暗裡,楚懋平靜地道。

  阿霧聽了卻一點兒也不平靜,搞半天皇后身邊的芳姑姑居然是楚懋的人。阿霧對這位芳姑姑頗有印象,乃是田皇后身邊很得信任的宮女。

  阿霧在想,既然楚懋的手都伸到田皇后身邊了,那他前世為何不乾脆在舅舅賓天的時候乘亂登基,說實話,只要安排得宜,矯詔登基也不是不可能,比他最後起兵謀逆總要容易些。

  當然楚懋是不可能回答阿霧這個問題的。但阿霧沒想到,楚懋會把這樣的秘密告訴自己,難道是自己的一片真心打動他了?

  亦或者,在楚懋的眼裡,阿霧根本就只能是他的人,她的家人也全都是他的人,所以這等秘密即使告訴阿霧,也沒什麼大礙。要緊的是,阿霧不要在宮裡出什麼差錯。

  然而,這給了阿霧一種錯覺,一種真心換秘密的錯覺。

  次日,阿霧帶著兩個側妃進宮往坤寧宮向田皇后朝賀冬至節,她自然是犯不了什麼錯的,宮裡的一應規矩她比大多數人都更為熟悉,且不提她做過多少年的康寧郡主,就拿她在宮裡飄的那麼些年來說,她也自然比旁人來得熟悉。

  雖然入宮朝賀又苦又累,而且寒冬臘月的也凍人,可阿霧心裡依然挺樂意的,既見到了福惠長公主,又同崔氏見了面,雖然說不了話,但知道她們都很好,這也就令人欣慰了。

  回到祈王府,府中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晚上,先是開銀安殿祭祀先祖,阿霧身著大紅地雲鳳紋鑲褐邊曲裾,肅穆地跟在楚懋的身後,立於銀安殿外,等著家裡唯一的一個男人進銀安殿祭祖。

  深廣的殿內,楚懋的身形顯得孤單而寂渺。

  祭祀後,在瑞安堂擺家宴。當然這一切都不需要阿霧這個祈王妃操心,她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位置上動筷子就行了。

  為了照顧楚懋那惱人煩的喜潔癖好,家宴沒有如同普通人家裡擺成大圓桌,而是法古制,一人面前一張矮几,幾後鋪橫席,席上設圓形軟墊,人跪而坐之。

  小几上設玉簋盛食、玉觚飲酒,一側有丫頭伺候,以銅斝溫酒,晃眼間還以為是回到了古朝。

  楚懋一襲玄色鑲金地繡卍字蝴蝶紋邊寬袖袍,峨冠博帶、輕衣風流,居於正中。

  阿霧坐在左首一列的第一位,對面一席空置,下首第二位是何佩真,對面是陶思瑤,三個侍妾依次後坐。

  「去請姑姑來。」楚懋道。

  梅影應聲而去,郝嬤嬤片刻即到,循例謙遜了一番,終究還是坐到了阿霧的對面。這便可以開席了。跪坐在門邊的一行伶人橫笛弄簫,彈阮吹笙。

  席間毫無交流與歡悅,阿霧吃得胃疼,好在很快就有人為她解了悶。相思以手抱琴,一襲玫紅織金團花大袖衫,臂挽粉羅披帛,如雲中仙子般飄然進堂。

  阿霧心想也虧得堂內暖和,有燭山照明,否則寒冬臘月的,相思姑娘這一曲後,只怕要數日不起了。

  「相思願彈奏一曲,為王爺、王妃和姑姑以賀冬節。」

  人美語嬌,阿霧幾乎要為相思鼓掌了,她素日就愛端架子,這會兒能拉得下臉來當眾演奏,以討楚懋歡心,實屬不易,阿霧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

  不過相思平日也沒什麼機會見楚懋,總是要避嫌的,她又不是楚懋的妻妾,好歹有藉口去接近他。阿霧以為相思的這個態度才對嘛,妾室就是以娛夫婿的。她既然有這個念想,也就不必豎那種牌坊。

  哪知堂內有人放出一聲嗤笑,阿霧轉頭一看,正是她下首的何佩真。「相思姑娘的天籟之曲、曼妙之舞,都成咱們王府里每回節慶的保留節目了,你若不來賀節,咱們姐妹才會覺得奇怪吶。」

  相思的臉色一白,螓首低垂,眉間一絲委屈,眼底一絲紅意,真正是讓人心憐。座上的郝嬤嬤臉色變得有些難堪。

  何佩真見眾人都望著她,她的下巴反而一抬,越見高傲。她這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無論她怎麼做,祈王殿下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何況她做錯了,因有她老子在後頭,祈王楚懋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會拿她如何。

  阿霧倒是有些理解何佩真的心情,這姑娘嬌生慣養長大的,如何受得了這些氣。

  「相思的琴彈得的確極好。」楚懋安撫了相思一句,轉而對阿霧道:「何側妃犯了口舌之戒,讓她抄三百遍女戒交予你。」這過程里簡直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何佩真。

  「是。」阿霧應道。

  何佩真怒瞪雙目,「王爺!」

  楚懋掃了一眼何佩真,眼裡滿滿的冷意,看得何佩真立時就蔫耷了。繼而楚懋轉向相思,相思緩緩地撥起了琴弦。

  阿霧卻沒將相思的琴聲聽進去,她詫異的是楚懋對何佩真的態度,這已經不是不勝其煩下的無奈了,而本來就是厭惡了。鎮國公可不是好相與的,楚懋如此對待何佩真,令阿霧想不通。

  在阿霧的眼裡,楚懋不該是那種為個人喜惡而不顧大局之人,那麼他是故意而為,哪又是為何?阿霧在想,自己是不是進了一種誤區,以為何佩真嫁給了楚懋,楚懋就一定會拉攏鎮國公。而實際上,鎮國公未必就肯為了一個何佩真而把賭注都投給楚懋。前世,鎮國公也的確沒有投靠楚懋。

  那麼難道是楚懋根本就沒有打算拉攏鎮國公,並且如此明顯地厭惡何佩真,實則也是一種表態,對隆慶帝的表態,對那兩個兄弟的表態。阿霧心想,楚懋前世能興兵謀逆,必然是有諸多安排的,不說別的,只說軍隊一事,就難掩痕跡。所以他不得不花很多功夫來混淆視聽,讓人以為他胸無大志?

  那麼內宅主次不分,打壓何佩真,漠視陶思瑤,讓一個不知名的外姓女和丫頭蹬鼻子上臉,還真是讓人放心吶。所謂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家都不齊如何平天下嘛。

  阿霧於是想,這府里怕是也有宮裡的眼線,只是不知道是誰而已,想來,楚懋定然是清楚的。

  而且看來,楚懋也知道,隆慶帝根本不會立他為太子,所以他根本就沒想裝什麼賢王去博聖意,只是一味地瓦解對手的心防而已。誰又能料到,早在這個時候,這位四皇子就已經在策劃在新帝登基後舉兵謀逆了。而當時的一眾皇子想的都還是如何討得隆慶帝的歡心或者內變於宮廷。

  相思的一曲終了,阿霧才回過神來,眾人雖未點評,但神情里已經透露出相思的琴藝如何了。楚懋唇勾三分,郝嬤嬤是與有榮焉,何佩真眼含嫉妒,陶思瑤是羨慕又嫉恨,至於三個侍妾麼,阿霧覺得可以忽略不計。

  其後,公孫蘭,歐陽芷兩姊妹也獻了一支舞,以阿霧看來,稱得上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了,只是沒想到這樣的妙人也得不到楚懋的垂青。

  宴罷阿霧與楚懋一同回了玉瀾堂,當楚懋走進淨房時,阿霧吩咐紫墜趕緊把她的宵夜提前端上來,原本團團圓圓的家宴被楚懋搞得冷冰冰的像鴻門宴似的,阿霧覺得胃疼。

  (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