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三老爺和崔氏的兩子一女在親事上仿佛都犯了太歲似的,一個賽一個的晚。榮玠身為長子,他的親事自然應該排在最先,但偏偏榮三老爺和董大儒的意思都是讓榮玠下了場科舉後再成婚,好來個雙喜臨門。其中自然也是為了不讓榮玠分心。自古溫柔鄉英雄冢,挑燈苦讀如何及得上溫柔嬌妻的魅力。
由此榮玠至少要隆慶三十二年才能成親,榮珢自然不能趕在他前頭成婚,而唐家也巴不得能多留唐音一段時間,且可以再等等看朝局的變化。
雖然阿霧的兩個哥哥都算是晚婚,但阿霧的親事卻等不得了。隆慶帝開恩,能等阿霧及笄,再讓欽天監看日子,已經算是莫大的恩典了。
隆慶三十一年夏,阿霧及笄後,欽天監看了幾個日子,隆慶帝挑的八月十六這一日賜四皇子楚懋和阿霧成親。因此阿霧將越過兩個哥哥先成親,這在平時看起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但是遇到天家之事,也就無人奇怪了。
日子一定下來,崔氏越發忙得不可開交了,一方面是阿霧要將闔府的的帳本和事情一一向崔氏細細交代,另一方面,崔氏還要緊趕慢趕地為阿霧籌備嫁妝。雖然這兩年已經陸陸續續準備好了,但阿霧的嫁妝一日不抬出門,崔氏就一日放心不下,總想著這樣會不會少,那樣會不會缺。
雖說是嫁入皇家,但據說不受寵的皇子過的日子落魄得還不如一般官員。而且這畢竟是高嫁,女兒今後就是想找個申訴的地兒都沒有。崔氏一想到先嫁入祈王府的那兩個側妃,看著阿霧的眼神就越發心疼。恨不能將榮府都搬空了,全送給阿霧做了陪嫁。
且說崔氏對阿霧是萬分的捨不得,嘴裡常常念叨的是,若非是皇帝賜婚,她定然要將阿霧留到十八歲才許她出嫁的。董藏月就是留夠了十八歲之後才會許嫁榮玠的,對這一點兒,崔氏也不是沒有怨言的。
崔氏自己不善理家,這些年全靠阿霧將闔府打理得緊緊有條,如今要讓崔氏接手,她就腦門子疼,本想快些讓大兒媳婦進門,但董家不同意,端足了架子。其實這本就是董家嫁女兒的規矩,不算他們傲慢,可到了崔氏找個盼媳婦的眼裡,她不能怪董大儒,也不能怪自家老爺,也就只能怪董藏月了。
阿霧知道崔氏的心事,反過來安慰了她幾句,只道崔氏再熬過半年,明年春天董藏月就能嫁過來了。
這一方榮三老爺和榮玠、榮珢兩個哥哥對阿霧私底下都有討私房添補嫁妝,阿霧自己手頭本就有四季錦的鋪子,算起來她的嫁妝在京城裡頭也算是頭一份兒了,只是四季錦的鋪子不能放在明處。
至於璀記,這是阿霧帶榮三老爺和崔氏經營的,而德勝布莊的股份,阿霧則一分為二送給了兩個哥哥。
至於顧廷易,那簡直是不缺錢花的主。
眼瞧著阿霧的婚期越來越近,顧廷易又約了阿霧在璀記見面。這兩年來,兩人私下多有來往,阿霧也從顧廷易處知道了許多長公主的消息。諸如身子可好,喜歡什麼,色、色都是阿霧在背後備好了,讓顧廷易送了去討長公主的歡喜。讓長公主見天兒地就夸顧廷易孝順有眼光。
「二哥。」阿霧撩起帘子走了進去。
顧廷易本是背著手狀似在欣賞房間裡掛的一幅花鳥畫,聽見阿霧的聲音才轉過身來。
不管見了阿霧多少次,次次她的容顏都能叫顧廷易看得一陣痴愣。阿霧的年歲越長,相貌就越發更出眾,少女的娉婷之姿里如今更是隨著身子的發育添上了一絲女子的嫵媚,像含苞待放的鬱金香,微微張開了花瓣,正是誘人的時候。
隨著阿霧進屋的走動,那腰肢越發顯得盈盈一握,幾乎一掐就要斷,顧廷易看了一陣黯然,「惆悵不知細腰,誰與折。」
「二哥,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又同娘吵架了?」阿霧和顧廷易見得多了,說話之間越發隨意起來。「按說,娘說的也沒錯,你也老大不小了,比大哥榮玠還長半歲吶,你鬧著不肯娶妻,娘自然要生你氣。」
顧廷易這兩年也不知怎麼的,一直同長公主鬧脾氣,打死也不肯成親。阿霧雖然猜著點兒原因,但並不願意去想。
「我如今一無所成,全靠祖蔭,這回我找你真是有事同你說。」顧廷易坐下道。
阿霧見顧廷易一臉的嚴肅,也不由正經起來。
「我已經向舅舅請了旨,去遼東任提刑按察使司副使。」
阿霧一驚,提刑按察使司在大夏朝是武職,歸兵部管,一旦有戰事,皆須上戰場,而遼東附近北蠻虎視眈眈,一向不太平,「怎麼這麼突然,二哥即使要外放,怎麼偏偏去遼東,那兒太危險了。」
「太平的地方如何掙軍功,你不必擔心,我早就考慮好了。」顧廷易並沒將危險放在心上。
「娘同意了?」以阿霧對長公主的了解,她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意的,而上一世二哥也並沒有離開過京城。
顧廷易沉默了片刻才道:「娘最終會同意的。」
阿霧心裡一酸,已經猜到了顧廷易的打算。大夏朝對遼東的控制其實並不強,屢有外辱,北蠻對遼東的騷擾一直不斷。只要顧廷易在遼東站住了腳,若四皇子身死,偷梁換柱下未必保不住阿霧。
再則,楚懋的側妃陶思瑤的父親是東三省總督陶應時,而顧廷易偏偏到了陶應時的地方,說起來不得不讓人思考。
不過阿霧也鬆了口氣,顧廷易到了陶應時手下,也就算是楚懋的人了,若他今後立了功,長公主即使在楚懋手下,可能也會好過些。這一點阿霧還是很有自信的,楚懋其人雖然對敵人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但對有功之臣卻屢加恩典,並沒有「飛鳥盡,良弓藏」,對掌兵重臣也並不忌憚打壓,從這一點看他的氣度還是很不錯的。
「二哥,我……」阿霧的眼睛酸酸的。
「我可能不能看著你成親了,再過一個月就得啟程了。」顧廷易又道。
阿霧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滾落,「你要好好保重,我還等著你給我撐腰吶。」
顧廷易笑了笑道:「我還以為你多少會留我一下吶。」
阿霧一邊哭一邊道:「好男兒志在四方,二哥有這個志氣,妹妹只有欽佩之心。你若好了,娘才會好。」
顧廷易心裡放入鴻毛落地般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他去遼東,雖然是為了娘和阿霧打算,但倒底也是他的志向。他沒想到的是阿霧只聽他說了那麼一句,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何其解語。
顧廷易見阿霧的淚珠一粒一粒滾落,忍不住抬起手替她輕輕拭去,阿霧愣了愣,反射性地就要後退,但隨即就頓住了身子。
「阿霧,你也要保重,不管怎麼樣,哥哥都會盡全力護著你的。」
「二哥。」阿霧已經抽泣得說不出話來了。
顧廷易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了握拳頭,忽然一把攬過阿霧,強行在她的額頭印下輕輕的一吻。
這個舉措簡直讓阿霧驚呆了,可卻又說不出顧廷易的不對來。
這一吻後,兩個人都有些尷尬。阿霧目送顧廷易離開,看著他的背影久久不動,她心底大約是知道二哥對她還是別有一份心意的,可是她心底過不去那個坎兒,而現實也不允許他們在一起。
良久阿霧回過頭,才看到屋裡的桌子上,還放著一個紫檀漆金雕纏枝牡丹的匣子,應該是顧廷易留下的。
阿霧打開一看,匣子分了上下兩層,上一層放著鴿子蛋大小的一枚金剛石,並兩枚紅、綠寶石,還有稍小一些的粉、藍、黃等寶石。晶瑩耀眼得阿霧都看得有些吃驚。這種好東西,就是她身為康寧郡主的時候也見得不多。
匣子的下一層擱著一迭面額一百兩的小額銀票,粗略估計,應該有五十張之多。
阿霧想著,這大抵是二哥所有的家底了,如今卻全給了自己。阿霧心裡一陣發緊,不知道二哥是抱著什麼心情去的遼東,身家性命全拋下了。
阿霧回到屋裡,對鏡自覽,第一次覺得若這張臉平凡些就好了,也不會引得二哥動了別的心思,讓兩個人相處起來,怎麼也有一絲隔膜和尷尬,而他也不會因著傷心而遠避他鄉了。
但尷尬歸尷尬,在阿霧的心裡顧廷易始終只是自己的二哥,有些事只能裝傻了。
入了秋,日子就跟飛似的,屋裡阿霧怎麼睜著眼不肯睡,時光還是無情地在流失,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六。
天家的儀式繁瑣又枯累,阿霧身著親王妃的吉服,由榮玠背入了花轎,手裡捧著蘋果,頭頂重得可以壓斷脖子的金冠,隨著正、副使導前的迎親儀仗,從此離開了榮府,踏入了那個她的下半輩子都將生活在那兒的地方祈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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