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趙鈺領著秦芃回來時,宴席已經開了。

  舞女們在帳內跳著舞,西梁國君摟著一位舞女正在調笑,在座除了秦書淮和衛衍,其他進來的將領謀士都放開了來,大家笑語晏晏,好不熱鬧。

  秦書淮正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江春早已不見了蹤影。趙鈺進來後,率先朝著秦書淮的方向瞧了去,見秦書淮一個人沉默著喝酒,他也沒多做什麼,西梁國君湊過來,他同秦芃溫和道:「公主……」

  「不妨事。」

  秦芃擺擺手:「北帝自便。」

  說完,她便朝著秦書淮走了去。

  趙鈺笑容中頗有些無奈,西梁國君抱著舞女瞧見,眯了眯眼道:「北帝好眼光,這齊國的長公主,果然是個美人。」

  「不止是美人,」趙鈺從旁邊端了酒,含著笑道:「還是佳人。」

  美人可以觀望褻瀆,佳人卻是需要尊重的。聽了這話,西梁國君立刻明白,趙鈺這是警告。

  這個青年他是清楚的,說話一貫都是笑眯眯的,哪怕殺人那也是笑眯眯的。

  他不敢怠慢,連忙點頭道:「是是。說起來,這一次要多謝北帝,日後鹽的問題總算是解決了……」

  「嗯。」趙鈺點點頭,明顯不是很想再談。

  說話間,一批紅衣舞女進了場,她們都是廣袖,舞動起袖子來時,帶了濃重的香味。西梁國君激動起來,拍著手道:「好好好!這姑娘真是美得深得朕心。」

  趙鈺察覺不對,皺了皺眉頭,朝秦書淮看去。

  這是秦芃正坐到秦書淮身邊,端了酒,笑著抿下:「你與阿鈺談得還算不錯吧?」

  「尚可。」

  秦書淮點點頭,抬頭瞧她,正要說什麼,秦芃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

  她睜大了眼,立刻道:「秦……」

  話沒說完,她便眼前一片漆黑,昏死了過去。

  秦芃一倒,趙鈺當即叫人:「來人!」

  然而秦書淮動作更快,在趙鈺叫人那瞬間,朝他猛地沖了過去,一把挾持住趙鈺的脖子,趙鈺抬手阻擋,卻覺得一陣乏力。

  周邊人三三兩兩倒下,士兵猛地沖了進來,秦書淮扣著趙鈺,面色平穩:「叫他們退下!」

  趙鈺緩了緩,他隨身帶著解毒的香包,只是片刻,他便緩了過來,然而這時秦書淮也已經徹底制住他,他強撐著自己站著,冷聲道:「誰都不許退!」

  話音剛落,帳篷里就傳來一個冰冷的男聲:「秦書淮,把陛下給我放了!」

  秦書淮和趙鈺回過頭去,看見柏淮挾持著昏過去的秦芃,緊盯著秦書淮和趙鈺。

  秦書淮盯著柏淮,他心裡有些亂,然而此刻絕不能表現出來。

  外面傳來打鬥聲,趙鈺看見柏淮劫持了秦芃,當即變了臉色:「誰讓你動她的?把她放了!」

  「陛下,」柏淮抿了抿唇,神色堅毅:「陛下如今身處險境,恕臣不能從命。」

  「柏淮!」

  趙鈺提高了聲音,他向來知道這個侍衛忠心,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忠心法。

  他又氣又急,看著柏淮,居然一時沒了什麼辦法。

  秦書淮挾持著趙鈺往外走去,冷著聲道:「全都讓開。」

  「誰都不准退!」

  趙鈺回頭看他,冷笑出聲來:「秦書淮你今日大可殺了我,我倒要看看,你若真的對我動了手,我姐倒會不會饒了你?」

  「你也就仗著她這點出息了?」

  秦書淮的刀逼近了趙鈺的脖子,趙鈺面上沒有半分懼意,平靜道:「有沒有出息不要緊,見不見效才是重要。」

  兩方僵持著,便就是這一刻,外面爭鬥之聲漸近,趙鈺察覺不對,立刻同柏淮道:「帶著秦芃先走!」

  柏淮沒說話,他挾持著秦芃,皺著眉頭盯著秦書淮,秦書淮聽了外面的聲音,冷靜道:「將長公主給我。」

  「你先將陛下給我。」

  柏淮眼中全是懷疑,趙鈺扇子悄無聲息在袖下張開,秦書淮將刀壓在他脖子上道:「我數一二三,我們同時放人,一……」

  話音未落,趙鈺猛地揚手,用扇子朝著秦書淮揮砍了過去,秦書淮不敢真的對趙鈺動手,急促將刀轉了方向,同時一腳狠狠踢到了趙鈺身上,將手中飛刃朝著趙鈺就扔了過去!

  柏淮見趙鈺猛地飛出,小刀旋即跟上,驚得將秦芃一扔就追了上去,秦書淮藉機一把拽過秦芃,便朝外沖了出去。

  外面被趙鈺的士兵包圍,秦書淮單手扛著秦芃,拔出腰刀,以強悍之勢殺出一條路來。

  江春此刻已經帶人到了門口,見秦書淮被人圍住,江春駕著馬車直接朝著人群沖了過去,秦書淮老遠看江春過來,做好準備,一路砍殺過去。

  秦書淮護著秦芃,只管往前沖,不過片刻間,江春便衝到秦書淮面前,秦書淮借著人群朝著馬車後面猛地一撞,直接撞爛了馬車後方,滾進了馬車裡。

  馬車掉了頭就往城內而去,秦書淮卻是道:「不進城!直接走!」

  江春呆了呆,卻是毫不猶豫執行了秦書淮的命令,朝著官道就跑了。

  趙鈺一行人追著上去,江春打著馬,焦急道:「王爺,衛將軍等人怎麼辦?!」

  「我們先脫險再說。」

  秦書淮抱著秦芃,心裡飛快琢磨著今夜之事。

  今夜這件事趙鈺明顯是謀劃了很久的了,三方共同約著不帶太多兵力,然而趙鈺卻悄無聲息埋伏了這麼多人。

  當然,他其實也是埋伏著的,只是沒敢靠得這樣近。察覺趙鈺的人將他們圍住後,他便讓江春在舞女塗抹的香粉中放了軟筋散。

  今日的宴席是秦芃一手操辦,那些舞女大多都是齊女,見江春是齊國人,倒也沒有多做防備。

  用舞女先放到了帳內的人,他趁機劫持趙鈺,拖延了時間,等到了他的人來。

  可他猜想,按照趙鈺的性子,此事絕不會就這樣簡單罷休,人肯定還在徐城門外埋伏著等他。故而他決定棄城離開,不去冒這個險。

  見秦書淮朝著官道衝去,趙鈺立刻從旁邊人那裡搶了馬,跟著追了上去。

  柏淮跟著追上趙鈺,焦急道:「陛下,我們必須得撤了,如今齊國人已經發現了,咱們早些走……」

  「讓開!」

  趙鈺焦急出聲:「我得把我姐追回來……她答應陪我回去的,她答應了!答應了!」

  當年她沒答應陪伴他,他哭求無果。

  如今她答應了,他怎麼能因為他自己的原因,讓她被人搶走?

  他可以接受這是秦芃的意願,可他絕不能接受這是第三個人當著他的面搶走他的人。

  趙鈺捏緊了韁繩,朝著秦書淮的馬車狂沖而去,根本顧不得柏淮等人,他身邊沒有任何聲音,滿腦子只有秦芃答應他的話。

  她送他回去。

  他知道秦書淮絕不會放她走的,所以他只能先下手為強。

  可那個人卻還是被秦書淮帶走了。

  他不甘心,當年他太年少,晚了三年。

  直到她出嫁,他才懂得自己的不甘心。

  如果他能年長一些,如果他能早早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又何至於走到今天?!

  這上天從未給過他公平,這份公平他只能自己來給。

  他心裡仿佛是燃了火,噼里啪啦燒得灼熱。

  秦芃在馬車中被顛簸得醒了過來。

  她醒過來時還有些頭疼,秦書淮正靠馬車邊上,將她撈在懷裡。

  秦芃迷迷糊糊睜開眼,旋即清醒過來,抬頭捂著劇痛的額頭,吸著涼氣道:「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回宣京。」

  秦書淮果斷開口。

  他知道秦芃對趙鈺的信任,她絕不會相信趙鈺會對她做出不利的事,甚至於……趙鈺此番的舉動,大概也只是想帶著秦芃走而已。

  他和趙鈺明明是敵人,卻也是最了解對方的心思的人,趙鈺知道他不打算放秦芃回北燕,正如他知道一旦趙鈺帶著秦芃回了北燕,就再也不會讓她回來。

  無需證據,他們就知道,對方一定會這麼做。

  因為易地而處,他們自己,也會這樣做。

  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愣了愣,她直覺不對,正要開口,就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高吼:「停下!姐!停下!」

  秦芃猛地回頭,看見月下駕馬狂奔而來的少年。

  那聲音太過悽厲,仿如她十九歲離開他的宮殿那一夜,十六歲的少年追在她馬車後面,哭得猶如孩童。

  「姐,你停下!停下!」

  「阿鈺乖的,你要什麼,阿鈺都給你的啊!」

  「不要拋下我,不要去北燕,你答應過我,要一輩子陪著我的啊!」

  「秦芃,若你一定要走,你我姐弟,恩斷義絕!」

  他說恩斷義絕。

  可七年之後,他仍舊如年少是一樣,緊追著她。

  「別走……」

  他嚎哭出聲:「別扔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