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秦書淮沒有說話。

  一時之間,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向來覺得,是自己一貫在寵著秦芃,包容秦芃,然而秦芃這麼輕飄飄一句話,他才驟然驚覺,這麼多年來,他包容的是秦芃的小性子,秦芃卻是在關鍵時刻,總是無條件包容他。

  秦書淮的的不安傳遞到秦芃這裡,她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下來。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溫和道:「我告訴你,不是怪你。你別難過。」

  「如果趙鈺死了呢?」

  秦書淮忍不住開口,是他沒有及時讓他們相認造成的誤會,趙鈺因此重傷,如果他死了呢?

  秦芃沒說話,許久後,她終於道:「我會回北燕,輔佐夏侯顏穩住北燕局勢。」

  這話已經是某種變相的回答。

  無盡惶恐湧上來,秦書淮沒有說話,秦芃睜著眼睛,看著牆:「我知道這事兒是阿鈺莽撞,可是秦書淮,如果阿鈺死在這件事上,我想,大概是我們沒有緣分。」

  她在他身邊已經被殺了三次,如果趙鈺再死,她想,他們的確是真的沒有緣分。

  「可是你也別怕,」她轉過身去,握住秦書淮的手,溫和道:「不會走到那一步的,對不對?」

  說著,她期盼著抬頭,看著他。

  趙鈺不會死,不能死。

  這一瞬間,秦書淮無比清楚的知道,趙鈺在他和秦芃這段感情里,充當怎樣的分量。

  他壓住所有惶恐,平靜道:「他不會有事,你放心。」

  說著,他將她擁入懷裡,兩個人依偎著,用溫暖熨帖著對方,將那惶恐抹去。

  等兩人睡醒過來,不需要秦芃多說,秦書淮便立刻差人全力尋著大夫,他直接將趙一叫來,冷聲道:「去山上,將巫請下來。告訴他,救的不是齊國人,是北燕的君主。」

  「如此機密之事……」趙一皺起眉頭,秦書淮平靜道:「你去做就是。」

  趙一不再多問,一把好刀是不需要詢問殺人的理由的。

  趙一上了山里,隔天回來時,他便帶了一個老者。

  這老者發色黑白參半,但面容卻仍舊仿如三十出頭,根本看不出年紀。他來時秦芃正在和趙鈺說話,秦書淮守在一邊。

  趙鈺用名貴藥材吊著,其實很是虛弱,可他固執要同秦芃說話,秦芃只能守著他,她說話,他聽著。

  秦芃說得都是些舊事,他小時候和她調皮搗蛋的事情,趙鈺靜靜聽著,倒也沒有半分不耐。

  「你小時候喝藥就怕苦,我給你準備了許多甜棗……」

  「公主,王爺,」趙一的聲音出現在門外:「屬下將巫給帶過來了。」

  聽到這話,秦芃有些詫異,抬頭看向秦書淮。

  而趙鈺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面上卻是不懂聲色。

  秦書淮放下手中摺子,揚聲道:「請。」

  「我去看看。」

  秦芃拍了拍趙鈺的手,便起身走了出去,同秦書淮一起見了這位秦書淮口中的「巫」。

  巫是一個尊稱,在瓊州,和西梁邊境的地區,巫是類似於祭祀一樣的存在,他們往往是一個族群或者一個村子中識字的人,懂得占星算數,最重要的職責就是祈福和治病。

  那人進來的時候,身上穿著一個黑色的袍子,腰帶上叮叮噹噹墜了許多東西,看上去就頗為神秘,他走進來,也沒行禮,就微微對著兩人點了點頭。秦書淮站了起來,恭敬給他彎了腰。

  那人瞧見秦書淮的動作,卻是笑了。

  「這位大人很懂事。」

  秦書淮抬手,親自侍奉著老者跪坐下來,給他倒了茶:「有事相求,自當有求人的姿態。」

  巫笑了笑,目光瞟向內間的趙鈺,直接道:「不必做這些,我們族和齊國人沒什麼好交談的,我是聽說這位傷者是北燕國君,可是當真?」

  「是。」秦書淮點點頭:「若大人想要對付齊國,醫好此人是最好的法子。」

  「我沒有對付齊國的打算,我就是來求一件事。」

  那老者站了起來,直接往內間走去,趙鈺被柏淮扶起來,躺在床上,看著老者進來,面色平靜。

  老者瞧了瞧他,頗有些遺憾道:「不像啊。」

  這舉動讓秦書淮和秦芃都有些疑惑,趙鈺卻是仿佛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一言不發。

  老者走上前去,給他診了脈,皺眉想了想後,接著道:「能醫,不過這位陛下,我想同你討要一件東西。」

  「你要什麼?」

  趙鈺似乎十分警惕,秦書淮不由得多看了趙鈺兩眼。

  秦芃其實並不了解趙鈺,然而他卻是清楚的。在外人面前,趙鈺從來是笑容不會離開那張臉,你瞧不透他在想什麼,不管是開心還是憤怒,他永遠都是笑眯眯的。

  然而此刻面對這個老者,趙鈺卻是一直沒笑,面色冷漠,仿佛是在戒備什麼。

  老者倒也沒發現趙鈺的不對,他似乎並不認識趙鈺,只是道:「玉陽公主趙芃是你姐姐對吧?」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皺起眉頭,趙鈺眼神冷了下來,而對方卻是打聽好了的,開口便道:「我要一張她的畫像。」

  「把這老匹夫給我轟出去!」

  趙鈺當即怒喝出聲來,隨著這一聲暴喝,他一口悶血噴出,急促咳嗽起來。

  秦芃忙上前去,拍著趙鈺的背,讓旁邊藥童上來,而巫則是在趙鈺噴血的瞬間就退了開去,雙手攏在袖間,搖了搖頭道:「病成這樣了還這麼大脾氣,你有一天時間想,再拖拖,我也救不了你。」

  「老匹夫……登徒子……」

  趙鈺咬牙罵著,秦芃忙道:「你別罵了!給我歇著!」

  說著,她忙給秦書淮使眼色,秦書淮比趙鈺要冷靜許多,雖然巫這個條件讓他也很是不滿,但他卻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同巫道:「先生借一步說話。」

  巫倒也沒有挑釁的意思,同秦書淮一起走了出去。

  秦書淮的態度明顯要冷了些,巫有些疑惑道:「趙鈺不高興倒也罷了,你不高興什麼?」

  想了想,巫驟然反應過來,高興道:「我想起來了,你叫秦書淮是吧?我記得你是趙芃生前的丈夫!」

  這話讓秦書淮面容軟了一些,他點點頭道:「是,我是他丈夫。」

  說話間,秦芃安撫好了趙鈺,知道他沒什麼事後,便追了出來。秦芃恭敬請巫進了另一間房,請巫坐下,隨後道:「北帝護姐心切,還望先生不要介意。」

  「不妨事。」

  巫擺了擺手:「他是這樣的,我以前就知道。」

  「您……認識北帝?」

  秦芃有些疑惑,她記憶了對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老頭子笑著抿了口茶,眼中有了懷念:「當年在燕都,曾與他姐弟二人有一面之緣。」

  聽了這話,秦芃更有些奇怪了,她絕對不認識這號人物。

  巫卻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當然,不是明著的,我暗地裡跟了他們許久。」

  秦芃面色不動,仿佛是和趙鈺趙芃都不認識一般,只是好奇道:「您不是齊國人嗎?為何跟著北燕的皇子公主?」

  「齊國人?」巫面露嘲諷,卻是看向秦書淮:「這位長公主怕是不知道這徐城怎麼來的吧?」

  「三十年前,徐城當年本屬西涼,徐城中主要聚集著的民族是巫族,西涼當年和齊國交戰,徐城被迫割讓,巫族拒不交城,於是齊國集結萬軍滅族。」

  秦書淮平淡開口,說出那一段血腥往事。

  巫聽著這段過去,卻絲毫沒有波動,仿佛是聽著外人的話一般。

  「巫族其實不過一千人,卻需要齊國幾萬軍隊來攻打,知道為什麼嗎?」

  巫抬眼瞧著秦芃,眼中帶著詭異的笑容,秦芃被那笑容看的心裡有些發憷,面上卻還是保持著鎮定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巫啊。」

  巫笑出聲來:「我能醫好天下所有人都醫不好的病,巫本就是上天選中的人,他們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如果不是我們族群人少,區區齊國?」

  說著,巫冷哼出聲來,眼中帶了不屑,秦書淮面色不動,恭敬給巫斟了茶。秦芃沒忘記自己的問題:「那您跟著趙氏皇族二位,又是為什麼呢?」

  「哦,」巫回到自己的問題來,眼中有了懷念之色:「巫中有一個特殊的神女,她是巫里的信仰,當年巫族兵敗,神女巫琴逃脫流落在外,我們活下來的巫族一直在尋找神女,那年我偶然路過燕都,遇到了玉陽公主,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我差點以為她是神女。」

  秦芃愣了愣,秦書淮倒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抬頭看向巫。

  巫面上是絲毫沒有掩飾的思慕,他與巫琴的關係,絕不僅僅只是子民和神女的關係那麼簡單。

  「她與巫琴幾乎一模一樣。我本以為這對姐弟與巫琴有什麼關係,所以跟了他們一段時間,結果卻沒找到任何巫琴的痕跡,便就離開了。」

  秦芃沒說話,反而是秦書淮先開了口:「那您要玉陽公主的畫像,是為了?」

  「我年紀大了,」巫眼中帶了悲傷,嘆息道:「我記不清她的長相了,可我不能忘。我不會畫畫,畫不出她來,可我真的很想記住她。玉陽公主與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我來求一幅畫。」

  「我想要一副玉陽公主的畫,再對著讓人描出一副她來。」

  巫低下頭來,撫摸著手臂上一朵梅花。

  那梅花花蕊處刻著一個「禮」字,秦芃掃了一眼,大概猜到,這位巫的名字,應該是叫巫禮。

  秦書淮卻是沒看到那梅花,認真思索著巫的要求,最後卻是道:「您告訴我巫琴的樣子,我替你畫。」

  「真的嗎?」巫禮歡喜出聲來:「那真是太好了!」

  秦書淮點頭,帶著巫禮去了書桌,巫禮描述,秦書淮聽著,最後按著趙芃的臉畫出來。

  看見畫像的時候,巫禮紅了眼眶,顫抖著聲道:「是她……就是她……」

  他情緒有些激動,秦書淮見狀,便同他道:「先生不妨先去休息,穩定情緒後,再來商討診治事宜。」

  巫禮點點頭,倒也沒有拂了秦書淮的好意,跟著人去了旁邊的房間。

  秦書淮回了秦芃身邊來,看見秦芃在想事情,便道:「在想什麼?」

  「我方才見到巫禮手腕上有一朵梅花,」秦芃皺著眉頭:「那是他們巫族人的標誌嗎?」

  「哦?」

  秦書淮抬頭,皺起眉頭道:「你可知道,你是趙芃時,身上也有一朵梅花?」

  秦芃猛地抬頭:「在哪裡?」

  秦書淮聽到這話,就紅了耳根,面上卻還是故作鎮定道:「就是從後面歡好時,背上我最喜歡親的位置。」

  秦芃:「……」

  這麼一本正經耍流氓的,她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