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忙了許多日,總算是將徐城徹底安定下來。閱讀秦書淮在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兒干,就去給秦芃買東西。
他記得秦芃喜歡穿黑色的裙子,喜歡帶艷麗的首飾,等秦芃忙完了之後,秦書淮獻寶一樣拉著秦芃過去,同她道:「我給你買了些衣服首飾,你瞧瞧?」
雖然對秦書淮的審美沒有抱什麼信心,然而想起來這些日子秦書淮的行徑,秦芃覺得他還是進步了的,於是心裡還是有了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當她打開衣服柜子,看見那一個柜子黑壓壓的裙子,打開首飾盒,看見那暴發戶一樣全是寶石閃瞎別人的眼的首飾時,她內心還是崩潰的。
這麼多年了,這個人還是只會這麼買東西。
「芃芃,」秦書淮站在她背後,雙手攏在袖間,聲音平靜:「喜歡嗎?」
秦芃:「……」
正常的姑娘,誰會喜歡每天穿得像個刺客一樣?
以前當趙芃的時候,她對秦書淮一般都是鼓勵的,很少和秦書淮顯露自己的不滿。
秦書淮喜歡給她買黑衣服,她一般也是點頭誇讚,這也造成了秦書淮一直不太明白,秦芃說的黑衣服和他買的夜行裝有點不太一樣。
然而今天秦芃有點不想忍了,她憋了半天,終於道:「不喜歡!」
秦書淮微微一愣,垂下眼眸,遮住了自己眼中的神色:「嗯,人總是會變的。」
「不是……」
秦芃艱難開口,她雖然覺得有些傷人,卻還是說了出來:「我是從來就不喜歡這樣的黑衣服!」
「嗯?」
秦書淮抬起頭來,頗為詫異,秦芃擺了擺手,嘆了口氣道:「我帶你去挑東西吧。」
說著,秦芃吩咐了下人準備了一下,就帶著秦書淮往集市過去。
他們進了一家成衣店的貴賓間,秦芃讓老闆將所有衣服都送了進來。
然後秦芃一件一件給秦書淮挑,告訴他腰線、花紋、衣擺等等之間的區別。
秦書淮帶著趙一等侍衛聽得目瞪口呆,等秦芃將所有區分講完了,又講了一下自己的喜好,她說的口乾舌燥後,這才抬起頭,看向秦書淮道:「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秦書淮點點頭,然後迅速將秦芃方才說過的話的精簡梳理版說了出來。
秦書淮從小功課好,就是因著這個。凡是他聽過的話,看過的書,都幾乎能複述,不但是複述,還能理解後用自己的話說得更加精準簡練。
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覺得孺子可教,點了點頭,讓侍衛們講衣服全都舉了起來,溫和道:「來,給我挑一條裙子。」
聽了這話,秦書淮面色僵了僵,秦芃神色溫和:「沒關係,你就挑一件你覺得好看的就好。」
「在什麼場合穿的?」
聽了這話,秦芃十分欣慰,覺得秦書淮果然想得周到,語氣越發輕柔:「你覺得有什麼場合,你分別選一下。」
秦書淮皺起眉頭,認真看了一下。
然後他抬手,指了一條黑色的裙子:「這個,外面在別人面前穿。」
秦芃看了那條領子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裙子,手微微抖了一下。
然後她就看見秦書淮將手指在另一條紅色輕紗外套上,用鎮定的語氣道:「這個,在臥室里穿。」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忍住了打秦書淮的衝動,開始檢討自己,為什麼,她要對秦書淮寄予希望?
沒用的,他根本看不出來裙子與裙子之間的區別的!
他只能明白,布料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什麼顏色會容易被攻擊被發現什麼顏色比較吸引他。
秦書淮知道自己說得不對了,但依舊故作鎮定,目光落在窗外,神色平靜淡然。
趙一和其他侍衛低頭站著,壓著笑,捏著衣服肩膀微微發抖。
秦芃緩了許久,終於走上前來,點了好幾套衣服,直接道:「打包帶走。」
聽了這話,秦書淮終於聰明了一些,趕忙跟上,立刻道:「趙一給錢!」
說著,就追著秦芃出去了。
兩個人走在街上,秦書淮想去拉秦芃,秦芃就甩開。秦書淮再拉,秦芃再甩。
兩人拉拉扯扯走了一路,走到房間門口,秦芃終於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我要是不讓你拉,你就一直這麼給我甩啊?」
她扭頭瞧他,秦書淮見秦芃心情終於好起來了,舒了口氣:「我要是強行拉著你,我怕你生氣。我要是不拉你,我也怕你生氣。」
「不會。」秦芃欺身上前去,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站得端正筆直。
他擋住了門,從外面往裡看,就只能看見秦書淮的背影。
秦書淮不敢瞧她,目不斜視,秦芃踮起腳尖來,啞著聲音道:「你強行拉著我,我不會生氣的。」
秦書淮轉過頭來,秦芃離他很近,不過咫尺,她墊腳著腳尖,笑意盈盈瞧著他,陽光落在她臉上渡了一層金色,他只要輕輕一碰,就能碰到她的唇。
秦書淮呆呆看著秦芃,咽了咽口水。
他心裡天人交戰,這一分鐘他特別想親親她,可是秦芃沒讓他親,他又怕她生氣。她才剛剛生過氣,好不容易哄回來了,總不能讓她再生氣了。
秦芃瞧著面前一臉呆愣的秦書淮,察覺他們之間這樣若有似無的曖昧氣氛。她有些想退後,覺得這樣的距離似乎是太近了。她只是想逗弄他,沒想真的做什麼。然而瞧著秦書淮通紅的耳根,她身體卻又仿佛是僵住了一般,就停在那裡,隱約期待著什麼。
她心跳得飛快,總預感著有什麼要發生。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秦書淮一把握住她的手。
秦芃呆呆瞧著他,就聽他啞著聲音道:「那我就拉著你的手,不放了。」
秦芃:「……」
秦芃感覺有一大盆冷水澆醒了她,她將腳尖放下來,板著臉,讓秦書淮拉著手,淡淡應了聲:「哦。」
秦書淮:「……」
他就知道的!
強行拉她手,她不開心了!
秦書淮試探著秦芃的底線,卻感覺這個女人真的很善變,一會兒親一下也沒事兒,一會兒拉手也生氣。
秦書淮覺得他對秦芃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但他心理素質很好,無論秦芃是高興不高興,他都能保持住基本鎮定。
而秦芃也發現了,其實秦書淮這人,這麼多年,除了坦蕩了一些,真的沒多大變化。
帶她吃還吃好吃的各種羊肉湯鍋、街邊小攤。
給她買還是什麼貴買什麼。
凡事都寵著她忍著她,也就生氣爆發那一下,才會特別撩人。
秦書淮的好,都是他不自覺的好,秦書淮的撩,都是他不懂事的撩。
秦芃也不刻意想著要如何將秦書淮變成自己心目中那個樣子了,這段感情她如今就是一個態度——
隨心。
該往前了,那就往前。心有疑慮,那就等待。
秦書淮給秦芃送東西,秦芃就給秦書淮送。兩人禮尚往來了幾天,徐城終於迎來了月神祭。
這是南方重大的節日。月神是西涼國教中的主神,徐城當年在西涼強大時本是西涼的土地,國君在這裡建立了最大的月神廟,後來割地讓給了齊國後,每年月神祭也就到徐城來舉行。
那天徐城早早張燈結彩,秦芃醒過來,就瞧見秦書淮穿上一身素衫白袍,頭髮用髮帶挽起一半,坐在房間裡喝茶等她。
他手邊放著兩個純白色的面具,一張面具在眼角上勾勒了一隻紫藍色的蝴蝶。秦芃洗漱後走出去,瞧著他道:「這是做什麼?」
「去參加月神祭。」
說著,秦書淮拿起那隻帶蝴蝶的面具,放到了秦芃的臉上。
他環過她,細心將帶子系好,而後抬手給自己帶上了面具,轉頭瞧她:「走?」
秦芃看著那晨光下帶著面具的青年愣了愣,隨後站起身來,應了聲。
秦書淮帶著秦芃出門之後,秦芃便看見,大街小巷上全是人,他們應該來自不同的民族,穿著不同的服裝,人流從各方匯聚,順著一個方向走去。他們誦唱著經文,神色虔誠。
秦書淮護著秦芃匯入人流,人流走得極慢,小孩子竄來竄去,街邊上的小攤叫賣著東西,秦芃喜歡買這些小東西,她在前面買,秦書淮就知道給錢,沒多久,秦書淮手裡就抱滿了東西。
這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天,秦芃有些餓了,她轉頭瞧向秦書淮道:「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啊?」
「繞城一圈,上月神廟。」
「上去做什麼?」
「祈福。」
「秦書淮,」聽秦書淮說這話,秦芃咬著冰糖葫蘆,有些詫異:「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抱著那些小東西,側身讓過一個孩子,聲音裡帶了幾分溫和:「現在信了。」
秦芃拿著冰糖葫蘆愣了愣,抬頭看向身側人俊美的側臉。秦書淮轉過頭來,有些疑惑:「你瞧著我做什麼?」
秦芃聽了這話,笑起來,將糖葫蘆側著遞給秦書淮:「這個糖葫蘆好吃,你吃一個!」
秦書淮聽話張口,咬著一顆糖葫蘆扯下來,在嘴裡咀嚼一會兒以後,點了點頭道:「是挺好吃的。」
他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一貫不笑的人,在她面前,卻總是連吃個糖葫蘆都覺得開心。
秦芃瞧著他的笑容,忍不住問:「秦書淮,你有沒有什麼願望?」
「嗯?」
「就是今天想做的願望。」
聽了這話,秦書淮認真想了想:「有吧。」
「比如說,」他將頭轉到秦芃手上:「我今天拉不了你,你主動拉著我,好不好?」
秦書淮說這話是認真的,他如今就是如此,他想要做什麼,心裡就揣摩著秦芃的底線。
如今他去拉她、擁抱她,秦芃一般是默許的,在這個範圍內,他就會好好說出來。
然而就是這麼認真的詢問,卻讓秦芃心跳忽地加快。她低下頭,有些臉紅道:「哦。」
說完後,她拍了拍手,將手上糖渣拍開後,就從秦書淮臂彎里環了過去,挽住秦書淮的手。
秦書淮含笑瞧著她,他就知道這姑娘的口是心非。
她始終,大概,終究,是有那麼一些喜歡他的。
他明白。
所以他耐心等著,陪著,候著,守著。
兩人一路吃吃逛逛,等到月神廟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
月神廟建立在徐城內的高山上,徐城城牆環山而建,城市在山谷之中。月神廟位於東邊最高的一座山的山腰上,月神廟是其實是一個環形的巨大建築,牆上鑿滿了大小不一的石洞,裡面放著雕刻好的神像。等走進建築去,就會發現中間是空的,兩邊一層一層修建著環繞的階梯,坐在階梯上,每個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建築中間的祭壇。
秦書淮和秦芃跟著人走進月神廟中,坐到了台階上,人流源源不斷擠進來,一個帶著面具的青衣公子坐下來,坐在了秦芃旁邊。
他拿著摺扇,明顯是來遊玩的齊國公子,而不是南境虔誠的信徒。
秦書淮瞧了那青衣公子一眼,又瞧了自己旁邊坐著的一個壯漢一眼,最後選擇抱著一大堆吃的和玩具,默不作聲往旁邊縮了縮,同秦芃道:「坐過來點。」
此時大家都已經坐好,祭壇上點起火把,秦芃有些興奮,瞪了秦書淮一眼道:「別吵!」
秦書淮:「……」
說話間,有鼓聲響起,全場徹底安靜了。
祭壇上是一個巨大的女神像,整個祭壇上火把突然點燃,火光讓所有人看輕了女神像上女神的面容,她長得極其美麗,線條乾淨利落,眼睛輪廓深邃。
這雙眼睛和當年的趙芃很像。
趙芃長於北燕,相較於南齊,北燕人的輪廓是要鮮明得多的,而趙芃則是各種格外鮮明的那種,一雙眼不僅大,而且深。
因著這樣侵略性的長相,美得十分鮮明。
女神像剛一出現在秦書淮和秦芃面前,兩人就都同時想起了當年趙芃的眼睛。
此刻沒有人出聲,所有人似乎都浸入在莊重的鼓聲中,赤手赤腳、用樹葉和羽毛做衣衫的祭祀們踏著鼓點上來,其中只有兩個人穿了衣衫。一個是男子,帶著純白色的面具,一身白袍,頭上是羽毛做的發冠,另一個是女子,帶著眼角畫了蝴蝶的面具,穿著黑袍,頭上是用火紅艷麗的花朵做的花冠。
兩人交錯而舞,一黑一白交織纏繞。
他們的舞步都很簡單,配合著鼓點,很快就讓人學會。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紅色長袍的男子又上來,和白袍男子相撞,對抗。場面到達高潮,女子擋在白袍男子身前,紅袍男子退開,然後三人各自分開。
這段舞曲似乎是說了一段愛情故事,月神降臨在人間,與人相愛,然後誕生了孩子,接著創造了民族,之後不久,月神的未婚夫日神追來,與凡人丈夫爭執,差點點殺害凡人之際,月神擋在丈夫身前,最後月神同日神離開,但卻與日神再不相見,從此天地分日月,這個民族也開始繁衍。
一舞跳完,祭壇上只剩下了女子,女子口中念誦不知名的咒語,所有人站起來,跟著念誦。
秦芃不知道這是做什麼,但也跟著念。
念完之後,女子對著女神像跪下,將手搭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這時候,所有民眾都抬起手,搭在了身邊人的額頭上。
秦書淮將東西都放下了,叫了秦芃的名字。
「芃芃。」
秦芃回過頭去,就看見秦書淮將手點在了她的額頭上。
「我希望這個人,一輩子平平順順,幸福安康。」
他說話的時候,含著笑。秦芃這就明白,這是在祈福了。
她學著秦書淮的模樣,抬起手,放在秦書淮額頭上。
「我希望這個人……」
秦芃說著,卻沒說下去,秦書淮有些好奇:「這個人怎麼樣?」
秦芃抿了抿唇,卻沒說話。
她閉上眼睛,張開口,似乎是說了什麼,又什麼都沒說。
所有人同旁邊人祈福完,便陸續立場,秦書淮轉過身去,低頭去撿那些放下的小玩意兒,這時候旁邊那個青衣公子突然用扇子點了點秦芃。
「姑娘。」
他聲音有些沙啞,聽著有些熟悉,秦芃回過頭,瞧見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給我個祝福,好麼?」
秦芃微微一愣,還未開口,就聽秦書淮道:「芃芃,走了。」
秦芃點頭笑了笑:「抱歉。」
說完,便同秦書淮離開去。
那青衣公子瞧著秦芃的身影,眼中含笑,並不言語。
秦書淮慢了一步,將秦芃和那人隔開,秦芃回頭瞧他,笑眯眯道:「吃醋啦?」
秦書淮瞧不見面具下那姑娘的表情,然而從她狡黠的語氣和明亮的眼裡,卻能想像出那人的模樣。
他低頭輕笑,搖了搖頭。
「後面我們還要去做什麼呀?」
秦芃跟在人後,秦書淮解釋道:「有篝火舞會,要去看嗎?」
「去啊。」秦芃點點頭,挽著秦書淮道:「你以前來過嗎?」
「嗯。」秦書淮瞧著流竄的人群:「有一年從北方調過來,剛好遇到月神祭。那天我一個人遊了全城。」
「你有這樣的興致?」秦芃頗為詫異,秦書淮應了聲:「月神祭是巫族傳下來的祭祀,聽聞此族多奇人,我本想來看看,能不能遇見這些高人。」
遇見高人做什麼,自然是不必多問。
秦芃想著那人一個人游遍全城的模樣,忍不住拉緊了他一些。秦書淮察覺,轉頭瞧她:「那天我許願,希望芃芃能再回來。如今許願成真,便該來還願了。」
「秦書淮……」秦芃聲音沙啞,然而叫了他的名字,卻是什麼都沒有再說下去。
兩人隨著人群一起到了篝火點起的地方,這是一片大草原,草原上已經有許多人在歡歌雀躍,旁邊有人擊鼓奏樂,大家都帶著面具,按著方才看過的祭祀跳得步調跳著舞。
秦芃看著頗有意思,有些躍躍欲試,秦書淮抱著東西,跟在她後面。
有姑娘跳著舞過來斟酒,秦芃隨意取了一個杯子,等那姑娘斟酒之後一飲而盡。
周邊是有節奏的鼓樂,是人們跟著「嘿哈」的喊聲,這樣的氛圍很容易感染人,讓人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秦書淮抱著小玩具和吃食,用手肘撞了撞秦芃:「吃不吃棗花糕?」
秦芃正要開口,又瞧見了方才站在她邊上的青衣公子。
他正在人群中和人跳舞,許多姑娘圍著他打轉,他似乎很適應這樣的氛圍,在鼓點中和幾乎每一個走過去的姑娘對舞。
他的舞姿和這裡的人有些不一樣,這裡的舞姿都很簡單,幾乎都是從方才祭祀舞中演化而來。而他的舞姿明顯是帶著北燕宮廷的味道,輕盈柔軟,卻又大開大合。
他的動作很快,衣衫隨著他動作散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秦芃靜靜瞧著,他似乎是察覺到秦芃的目光,轉頭瞧向她來,眉眼一挑,艷麗之色便從眼角眉梢直逼而出,讓人為之怦然心動。
秦書淮見秦芃沒有回應,順著秦芃的目光抬眼望去,便看見那個正在跳舞的青衣人。
他眼中眸色沉了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道:「好看?」
「嗯?」
秦芃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人。
她知曉他似乎是不開心了,便安慰道:「我不過是想起了阿鈺。」
「阿鈺打小乖巧,從不做出格的事,」秦芃說著,看著篝火邊上跳著舞的青衣人,眼中有了懷念:「他十四歲那年,我帶著他飲酒,酒後他問我,姐姐有沒有什麼願望。」
「阿鈺長得好看,」秦芃神色溫柔:「那時我說,願得殿下一舞。」
願得殿下一舞。
於是趙鈺就真的背對著別人,給她跳了一支。
「當時我便覺得,阿鈺哪怕身為男子,卻也能敗他三千好顏色。」
聽到這話,秦書淮沒說話,他張了張唇,卻是什麼話都沒說。
秦芃瞧著那人的舞姿,已經確認出來,這的確是北燕的舞。鼓師跟不上這個人的節奏,秦芃心裡有些惋惜。
她走到鼓師邊上去,同鼓師借了鼓,隨後猛地敲擊而出。
北燕宮廷中獨有的節奏回當在草原之上,青衣人動作頓了頓,隨後跟上節奏,抬頭瞧向秦芃。
秦芃含笑瞧著那人,一瞬間仿佛是回到十四歲那年盛夏酒後之夜,趙鈺在庭院裡,帶著醉意同她道:「我……我不會跳,我只看那些宮中舞女跳過,你別笑我……」
她的目光移不開那人,她總覺得,此時此刻,就是六年後的趙鈺站在她面前。
而對方也再移不開目光,他旋袖,翻轉,目光沉沉,如狼如獸,就盯在秦芃身上。
兩個人之間仿佛容不下第二個人,秦書淮抱著東西,覺得心中有什麼壓抑著,秦芃拍打著鼓面的手如同擊打在他的胸口。
又來了。
秦書淮靜靜瞧著,覺得有些嘲諷。
當年就是這樣的,每一次趙鈺來,他總覺得自己是多餘出來那個人。
他們姐弟情深,他們相依為命多年,他們之間容不下第二個人。
可是他是她丈夫,他才是和她過一輩子的人。
秦書淮覺得心裡壓著什麼,旁邊趙一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道:「王爺,屬下去處理掉那人?」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趙一,淡道:「把東西拿好,芃芃等一會兒還要吃棗花糕的。」
趙一:「……」
他越來越摸不准秦書淮的心思了。
秦書淮沒有理會他,一面摘著面具,一面從人群中走到那青衣男子身邊去。剛到對方身邊,他便一甩袖子,廣袖帶風,劈頭蓋臉朝著對方砸去。
秦芃鼓聲微微一頓,所有人都愣了愣,而那青衣人反應卻是很快,迅速「滑」退開去後,又朝著秦書淮慢慢靠近過去,雙方廣袖剛剛一沾,又驟然分開。
這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是秦書淮加了進來,並不是刻意對那青衣男子動手。
秦芃的鼓聲再次響了起來,這次她擊打的是齊國宮廷的雅樂,鼓聲緩慢莊重,齊國大典時才會使用。
兩人的動作都很慢,那青衣男子的動作複雜上許多,而秦書淮的動作卻都很簡單,普通的展袖,挪步,轉身。每個動作規規矩矩,仿若被一根繩子束縛著,帶著常年累月浸透在骨子裡的世家貴族之風。
他的神情一直很平靜,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渡天下眾神。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寶石,似星光,仿佛是落滿了銀河天穹,深不可測又璀璨明亮。
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都有一種被禁錮式的美感。似乎所有力量都被囚禁在一個動作里,隨時都會爆發而出,就等著哪一刻,由某個契機爆發而出。
青衣男子似乎很不滿於這樣被秦書淮帶著走的局面,他開始靠近他,動作開始快了起來,仿佛是一場鬥爭,挑釁,騷擾。
秦芃的鼓聲忍不住有些快了起來,而秦書淮的動作中壓抑感越來越盛。
秦芃感覺有什麼壓在胸口,她注視著秦書淮的動作,看著那青衣人越來越快的動作挑釁,在某一瞬間,秦芃再也忍不住,猛地迸發開來!
一連十二聲鼓聲狂捶急響,而秦書淮也在這一刻跟隨著爆發出來!
廣袖張開,旋轉,逼近了那青衣男子,連著三個側旋,折腰,甩袖。
無數高難度動作瞬息連貫完成,讓周邊喝彩連連,秦芃的鼓聲越發急促,秦書淮朝著青衣男子緊逼而去!
兩人仿佛根本不是在跳舞,而是一場決鬥和對壘,青白之色交織滾纏,在急促鼓聲之間越發狂放不羈。
秦書淮髮帶鬆開,汗水從他額間落下,在火光下帶了晶亮和光芒。
他逼著青衣男子往邊上退去,大開大合動作之間,帶著一種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陽剛狂野之氣。
然而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很從容,仿佛君子賢士,儒雅從容。
這個人將動和靜完美融合在自己身上,展現出了一種極致矛盾下的圓融感。
秦芃盯著他,全然移不開目光,她感覺自己心如擂鼓,仿佛是少年時第一次見到秦書淮束冠,第一次被秦書淮牽手,第一次同他親吻,被他擁抱,第一次感覺這個人閃閃發亮,讓你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讓少年的她情動而不自知,直到死前才猛然醒悟,這一輩子,原來這樣喜歡他。
難道不是喜歡嗎?
哪怕她再如何欺騙,再如何不信任。她願意為了他放棄封崢下嫁是真,她在趙鈺即將當上皇帝前明知齊國艱險重重願意陪他南歸是真。
哪怕她再如何忽視,再如何狡辯,卻也無法迴避,在每一次選擇里,無論是性命、財富、乃至趙鈺,她都選擇了這個人。
所以才會在死後怨恨,不甘。
她能輕而易舉寬恕柳書彥,卻是直到內心不愛不恨,才原諒秦書淮。
秦芃閉上眼睛,覺得心如鼓聲激盪,隨後她狠狠一擊,一聲巨響炸開,秦書淮最後一個旋身,廣袖如刀一般帶著銳利的風刃朝著青衣男子逼去,對方一個趔趄向後倒去,秦書淮衣角將他面具掀開。
鼓聲戛然而止,秦書淮停下動作,看見倒在地上的趙鈺。
他還帶著燕歸的面具,面容清秀溫和。
他半爬在地上,微微喘息。秦書淮靜靜瞧著他,沙啞出聲:「離她遠點。」
說完之後,秦書淮直接轉身,朝著秦芃走了過去。
秦芃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不能自拔,低頭瞧著鼓面,微微喘息。
秦書淮因著動作衣衫散開,頭髮凌亂,看上去有幾分狂放,他走到秦芃面前,一把拽著秦芃離開。
秦芃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低聲喘息,一言不發。
她直覺此刻有什麼被極力壓制,如同秦書淮方才那一舞爆發前夕,她不敢說話,心跳飛快。秦書淮將她拉近密林,直接按在樹上。
他頭髮亂著,衣衫散開到胸口,睫毛上墜著汗滴,壓著她,喘息著,低頭瞧著她。
秦芃不敢看她,此刻的秦書淮太有侵略性,讓她有些害怕,可卻也有著隱約的期盼,讓她口乾舌燥,心跳如擂。
秦書淮將她下巴捏正過來瞧他,壓著聲音道:「還想著趙鈺嗎?」
「想。」
秦芃果斷開口。
那是她的親人,她唯一的親人,她不得不想。
原來總想著,她已是新生,趙鈺不需要她,她也沒必要回去。
然而時間越長,思念越多,她越發明白,趙鈺是她割捨不開的結,哪怕趙鈺不認她,回北燕看一看,那也是應該的。
秦書淮聽著她的話,眸色漸深,捏著她的下巴的手用了力氣,啞著聲音道:「還想回北燕?」
「想。」
話音剛落,秦書淮就猛地親了下去,秦芃微微掙扎,他乾脆將她的手一把捏住,推到頭頂上壓著,整個人壓在她身上,直接將舌頭擠了進去。
他吻得有些狂浪,帶著啃咬舔舐,仿佛某種野獸,急促呼吸著。
秦芃低嗚出聲來,激得秦書淮動作越發狠了起來。
「看著我。」
他啞著聲音道:「回應我。」
秦芃不語,掙扎著想推他,艱難道:「放……放開……」
她的動作激怒了他,秦書淮再也壓不住,猛地怒吼出聲:「看著我!」
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
她唇上還帶著水澤,在月光下晶瑩透亮,她眼裡帶了水汽,和她平日那張揚模樣截然不同,仿佛是一朵盛開的嬌花,柔嫩又美好,經不起風雨吹打,更禁不起誰的順手攀折。
他注視著她,這個人是他守著的。
他守了她十七年。
如今他二十六歲,至今為止,他的大半生都耗費在這個人身上,她活著的時候,他護著她出冷宮,他陪著她走險路,他隱忍,他退讓,他陪伴,他守護。
她死後,他將自己化作一把利刃,為她一路披荊斬棘。
他不能失去她。
他希望她看著他,注視他,將他當成自己生命里最重要那一個,如同他一樣。
他知道這是奢求是奢望,秦芃不是秦書淮,秦書淮生命里只有她,可她有家人,有朋友。
可這條路他走上了就無路可退,他別無他法。
他低頭瞧著她,壓著她,聲音沙啞:「你已經重新活了一輩子了。」
「趙芃已經死了,你明白嗎?」
秦芃眼皮微微顫抖,遮住她的情緒,秦書淮心裡酸楚,他慢慢出聲:「趙鈺活得很好,你不用掛念。你要真想他,我帶你去北燕,偷偷瞧他一眼。」
「芃芃,」他嘴角勾起,神色卻是不含任何期待的蒼涼:「這輩子,你只能當我的秦芃。」
「趙鈺和你沒關係,北燕和你沒關係。你只能當著齊國的鎮國長公主,或者是我的秦書淮的妻子。」
「我不是沒有底線放縱你的,秦芃。」秦書淮抬手撫上她的唇,沙啞道:「不要試探我的底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