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二更)

  秦芃聽了這話,便忍不住笑了。閱讀

  她覺得很奇怪,這麼多年了,秦書淮在感情這件事上,卻仿佛還是少年時一般。

  可她卻不一樣了,她瞧著那熱忱的臉,覺得自己仿佛一個垂暮老人。

  對於秦書淮來說,那是六年,可對於她來說,這是三輩子。

  三輩子的生死,是足以讓一個人放下太多感情的。

  秦書淮見秦芃笑了,心裡不知道怎麼,舒緩了許多,舒了口氣,便轉身離開。

  等他走了,衛衍這才走進來,跪坐在秦芃對面。

  「小叔?」

  秦芃有些疑惑,不明白衛衍為什麼突然進來。衛衍做得端正,瞧著秦芃,卻是道:「我不日大概要離京了。」

  秦芃呆了呆,對於這個消息,有些手足無措:「小叔怎的突然要離京?不是說好回來就不走了嗎?」

  「南方邊境有些異動,我得過去看著。而且我在京城並無勢力經營,再久離邊疆,對衛家不利。」

  說完,衛衍想了想,又道:「對嫂子也不好。」

  聽到這話,秦芃心裡暖了幾分。

  衛家人就是這樣的,他當你是一家人,就處處替你想著。

  秦芃忍不住道:「凡事你多為你自己考慮,家裡面你別擔心,凡是有我一起擔著。如今這個長公主雖然不頂事,但是有些小事我卻還是能做的。」

  「你放心吧,」衛衍笑笑:「我回去,也是我掛念著戰事,不僅是考慮了你們。」

  「這就好。」秦芃點點頭,想道:「何日出發?」

  「就近日吧,我把糧草打點好,在等著兵部的批文。」

  「嗯,」秦芃應聲,想了想道:「你去後不必擔心糧草,我這邊幫你盯著。你在兵部可有能用的人?到時候我一併幫你照看著。」

  「這些你放心,到時候我會留一個親信幫著你的。」

  衛衍說著,瞧著秦芃,眼神格外柔和。

  「嫂子。」

  「嗯?」

  秦芃抬眼,瞧見衛衍眼中映著燈火的柔光:「直到如今,我方才覺得,衛家是立起來了。」

  秦芃懂他的意思。

  凡是人總想著有個家,無非是為著有人扶持相伴。衛衍十四歲自立門戶撐起衛家,獨身走到今天,總算是有個人幫忙了。

  那種一個人撐著所有事兒的感覺秦芃再清楚不過,她拍了拍他的肩,溫和道:「以後有事兒別一個人撐著,嫂子在呢。」

  「嫂子也是。」

  衛衍眼裡帶了瞭然:「萬事有我,我們衛家無需用婚姻去交換什麼,嫂子的婚事,當由自己的內心做主才是。」

  秦芃微微一愣,未曾想過衛衍如此通透。只是秦書淮那麼一聲「我等你」,就能讓他猜出始末來。

  然而秦芃這個人向來是「你為我著想,我更為你著想」的,衛衍不忍讓她犧牲自己的婚姻去換取什麼,她便更傾向於為衛家、為秦銘做點什麼。

  身為一個公主,婚事向來應該是利益最大化,這是她一直做好的準備,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抱怨。

  只是說她的「利益最大化」是一個綜合性的考量。不僅僅是對方要能給她什麼,還得對方招她喜歡。

  她看中柳書彥,不僅僅是因為心動那瞬間,還因為「最合適」。

  或許柳書彥也是看明白了她動機不純,所以始終說著,要同她培養感情。

  秦芃並不介意柳書彥的意思,她也覺得,她如果要嫁給柳書彥,如果柳書彥是真心喜歡她,她自然要回報以真心。

  所以她知道柳書彥合適,卻也是在動心之後才追求。

  誠然,她動心得有點早。

  可如今秦書淮提出的要求太豐厚了。

  給她封地,給她私軍,給她暗線,給了她科舉安插人手的機會,甚至還願意加更多。

  可以說,嫁給秦書淮,幾乎就可以讓她變成一個有實權的長公主。

  衛家雖然擁有大軍,但在朝廷中還是底子薄了一些。她需要在朝堂上有自己的根基,而這一切,只要嫁給秦書淮,似乎唾手可得。

  秦芃思量著,沒有回答衛衍,衛衍忍不住提醒道:「嫂子?」

  秦芃回過神來,笑了笑:「方才走神了。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你放心吧。」

  說著,秦芃起身道:「還有幾個時辰天亮,趕緊去睡吧。」

  衛衍點頭,也不叨擾,行禮後便退了下去。

  等衛衍走後,秦芃躺倒床上,白芷給她鋪床,所有侍女下去後,秦芃回到床邊,剛到床邊,白芷的刀就停在了秦芃脖頸上。

  「秦書淮要娶你。」

  秦芃愣了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白芷之所以跟在她身邊,不是因為她是趙芃,而是因為她要殺秦書淮。

  白芷要借著她的手殺秦書淮,或者讓秦書淮徹底失敗。

  秦書淮為權勢放棄了趙芃,那白芷就奪走他的權勢。

  這是白芷的復仇,如果秦芃不打算動秦書淮,她就失去了復仇的意義。

  「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白芷靠近秦芃,秦芃冷著臉:「把刀放下!」

  「你是不是要嫁給秦書淮?!」

  「事還未定,你別激動。」

  秦芃冷靜道:「你把刀放下,我們再談。」

  「沒什麼好談,」白芷冷笑開去:「秦芃別怪我沒提醒你,秦書淮娶了兩任妻子,都是和他交換利益來的,她們是什麼下場?」

  「姜漪董婉怡,分頭青草都及腰了吧?」

  「不需要你提醒,」秦芃抬手握住刀刃,推開白芷的刀,冷靜道:「我知道。」

  「那你怎麼打算?」

  「正在考慮。」

  「知道你還考慮?!」

  白芷高喝出聲:「你莫不是瘋了?!」

  「白芷,」秦芃抬眼,神色清冷:「別讓復仇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該有其他生活。」

  「我沒有。」

  白芷捏緊了拳頭:「秦書淮好好活著一日,我就有不了其他生活。我沒好好保護公主,就要好好為她復仇。」

  「何必……」

  秦芃有些無奈。白芷閉上眼睛:「你不懂。」

  看到白芷的神色,秦芃所有的煩躁怒氣都消失了。

  她沉默著,上前抱住了白芷。

  「是我不好。」

  她小聲道:「你別生氣了。」

  白芷一把推開她,彆扭道:「你這是做什麼。」

  說完便走了。

  秦芃笑了笑,回了床上。

  等第二天清晨上朝,秦芃還在想著這件事兒。

  秦書淮早上換了朝服,特意打扮了一下,站在秦芃帘子外面,誰都能察覺他似乎心情極好。

  柳書彥抬頭瞧了秦書淮和秦芃一眼,眼中帶了瞭然。

  等下朝之後,柳書彥沒有提前離開,反倒是等大家都走了,這才上了台階,來到秦芃面前。

  這時候秦書淮還在等著,他原本想等沒人了,好秦芃說幾句話,沒想到柳書彥不但不走,還走了上來,來到他身前,恭敬行禮道:「王爺還不走?」

  秦書淮點了點頭,反問道:「太傅還不去給陛下授課?」

  「公主與陛下順路,正好一道,在下就特意留著等公主了。」

  「剛好,」秦書淮面色不動,一臉正經:「本王也找公主有要事相商。」

  「王爺似乎找公主商談要事商談了大半個月了,」柳書彥笑眯眯道:「還沒商量完?」

  「朝中政務繁忙,大半個月也商討不完。如今還剩許多事沒說清楚。」

  兩人不動聲色打著機鋒,秦芃收拾了東西站起來,卷了帘子,朝著秦書淮恭敬行了個禮道:「許久沒去看陛下讀書,心中掛念,今日就不同王爺討論正事,打算去看看陛下,王爺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他能如何?

  秦書淮抿了抿唇,只能道:「那……明日再聊。」

  秦芃點點頭,同柳書彥一同前去。

  柳書彥手持象牙笏板,與秦芃並行,不動聲色道:「聽聞近日王爺對公主頗為照顧?」

  「嗯。」秦芃點點頭,還思索著到底選誰的問題。

  柳書彥眸子暗了暗,面上卻不顯露什麼,繼續含著笑道:「聽聞政事也手把手教了公主?」

  「嗯。」

  「公主覺得如何?」

  「什麼?」

  秦芃終於回過味來,覺得有些不對,柳書彥沒有看她,雖然依舊是滿面笑容,語調卻有些酸:「公主覺得,攝政王這個人如何?」

  秦芃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太傅吃醋時,竟是這樣的。」

  柳書彥愣了愣,被秦芃點醒,這才回過味來。

  是了,他的確是吃味了。

  本來以為只是有好感,然而在秦書淮出現時,他驟然就有了危機感。

  這份危機感不僅僅是因為他知道秦芃最初喜歡上的是秦書淮,還因為……

  他在乎。

  在乎了,才會害怕失去。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第一次出現,自己甚至都全然不知。直到秦芃提醒,這才發現。

  他不由得有些尷尬,秦芃卻是笑出聲來:「太傅吃醋,我很高興啊。」

  這話讓柳書彥內里舒服許多,他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小聲道:「真壞。」

  兩人一起到了水榭,秦芃看摺子,柳書彥講學。

  這時候秦芃就覺得內心特別安靜,柳書彥講學的聲音很平緩,自帶了一股安撫人心的感覺。秦芃看著摺子,偶爾抬頭瞧向柳書彥。

  她突然就覺得,自己捨不得這樣的日子。

  這樣平淡的、美好的、安靜的日子。

  等下學之後,柳書彥突然道:「我帶你去游湖吧?」

  秦芃沒有推辭,便跟著柳書彥去了河邊。

  柳書彥輕車熟路帶著她上了船。

  柳書彥跳上船時,身形很輕。可見他習武的風格走的就是輕巧敏捷的路子,這和一般戰場武將不一樣,往往是隱衛殺手之流才會偏向於將身形練就到這種踏波無痕、徹底控制全身力量以求隱蔽的狀態。

  秦芃不由得笑了笑,有些好奇道:「太傅的功夫,可不像一個正經人。」

  柳書彥回頭笑了笑:「你要什麼時候當了我夫人,我就告訴你我如何不正經。」

  秦芃被說得有些臉紅,不想柳書彥居然這樣直白,不由得輕咳了一聲,轉過了頭去。

  柳書彥眸色微暗,撐著小船入湖。

  「我們去哪兒?」

  秦芃看他似乎很有目標,柳書彥笑了笑,入了湖面,他將船槳往旁邊一放,就跳了進來。

  船因為他的跳動輕晃,秦芃怕水,忍不住變了變臉色,柳書彥見她似乎是害怕,放緩了動作,坐到她對面來,一手撐著自己,一手屈膝,手放在膝蓋上,打量著秦芃道:「怕水?」

  「我不會水。」

  秦芃認真回答:「所以我掉下去了,肯定會淹死。」

  看秦芃說得這麼認真,柳書彥愣了愣,隨後笑了:「公主,你可真有意思。」

  「我是認真的。」

  「你放心,」柳書彥目光柔和:「我在,你淹不死。」

  「還是別嘗試比較好。」

  秦芃非常嚴肅建議。

  柳書彥瞧著她,忍不住道:「其實和你在一起,我經常會想起一個故人。」

  「故人?」

  「嗯。」柳書彥垂下眼眸:「你恐怕也知道,就是秦書淮的前任妻子,董婉怡。」

  聽到這話,秦芃愣了。

  她記憶里,似乎不曾出現過柳書彥這號人物?

  「你怎麼會認識董婉怡?」秦芃斟酌著用詞:「她可是秦書淮的妻子啊?」

  「是啊。」

  柳書彥笑容有些苦澀:「我這輩子最惋惜的事兒,大概就是沒能早點遇上她吧。」

  「你到底是如何認識她的?」

  對於一個如此優質的男性,秦芃覺得自己不該沒有印象。

  柳書彥閉著眼睛,慢慢道:「我以前狂傲,總覺得自己文章寫得好,誰都不放在眼裡。那時候我同董小姐的弟弟交情不錯,有一日他突然同我說,有個人的文讓我鑑賞一二……」

  柳書彥說著,秦芃逐漸想了起來。

  她當董婉怡的時候,因為癱瘓,所以很少出門,每天閒在家裡無趣,便隨手寫了許多東西。

  她那時候也沒個讀者,就找時不時來看她一次的弟弟董承品讀。

  董承向來是個無腦的,看見書就頭大,更別提評析文章?然而為了不再自己在姐姐面前丟臉,董承便要求說回去研讀。

  回去研讀後,他回來了,畫風大轉,對她的文指指點點。

  她認為董承沒有這個膽量,就追著問是誰,董承就將柳書彥給招供出來,但也沒將柳書彥名字爆出來。

  沒有主動報名字,秦芃是個知趣的,平日也就是個打發,對方來了信,她回個信,一來二往,倒也相熟。

  她其實也不過就是生活里多個樂子,聊完了,也不覺得有什麼。沒有建立更多的聯繫。所以重生過來,秦芃幾乎想都沒想起這個人。

  然而如今聊起,秦芃卻才知道,原來這個人,居然是柳書彥嗎……

  那位筆友的心態,秦芃其實是很喜歡的。

  以前在院子裡癱著看春花秋月的時候,她偶爾也想過,這個筆友會不會是個大富大貴的貴人,也許有一天就能來把她救走呢?

  如今看著月光下絮絮叨叨說著過往的人,秦芃突然覺得,上天對她真的很貼心。

  柳書彥說著和董婉怡的事,秦芃就在旁邊倒酒。

  因秦芃認真聽著又想著事情,就沒控制酒量,酒一杯一杯喝下去,很快柳書彥臉上就變成了紅紅的一片。

  然而他還是保持著清醒,認真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同你說這些嗎?」

  「不知道。」

  秦芃誠實回答,柳書彥笑著湊過來,看著秦芃的眉目:「你像她,特別像。」

  「所以我特別怕,我到底是喜歡你,還是把你當成了替身。如果不是喜歡,我怎麼能讓你喜歡我呢?」

  「那你現在怎麼覺得呢?」

  秦芃看著面前離她很近的人,覺得有些好笑,柳書彥瞧著她,好久後,他低下頭,將頭埋在秦芃手心裡。

  「我不高興了。」

  「嗯?」

  這樣孩子氣得動作,讓秦芃有些好笑。

  柳書彥埋著頭,悶著聲道:「他喜歡你,我不高興。」

  「秦芃。」

  柳書彥聲音很小:「我覺得,我可能,喜歡上你了。」

  秦芃微微一愣,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是之前,柳書彥這樣說,她大概會很是高興。可是此時此刻卻沒有了。

  秦書淮的模樣一直迴蕩在她腦海里,他站在長廊上,提高了聲音,說那一句我等你。

  「你在猶豫。」

  柳書彥抬起頭來,看著秦芃:「如果是之前,你不會猶豫的。」

  「我……」

  「噓。」

  柳書彥將手指放在她唇上,溫柔看著她:「不重要。」

  他搖了搖頭,帶了酒氣:「這些都不重要,秦芃,我能等。」

  「你只要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這就夠了。」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似乎是有些失望,往後一倒:「嗨呀,還沒喜歡上啊?」

  「沒事沒事。」

  柳書彥漫不經心道:「我等董婉怡到她死都等得起,你……」

  「還是很喜歡的。」

  秦芃聽見他說董婉怡,不由自主想起了當董婉怡那些日夜裡,她少有的歡樂和慰藉。

  她不知道為什麼,莫名覺得,柳書彥仿佛早已不僅僅是一個人。

  他仿佛像是她生命里所有美好的寄託。

  平靜的、溫柔的、穩定的。

  讓她不會覺得害怕又退縮的,那個合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