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楊書記仿佛是整個人都輕鬆了十幾斤,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疲憊地靠在了椅背上。
劉主任聽到他這話,心裡或多或少有些預料,不過他並沒有因此開心,反而是頗有幾分不甘。
「書記,後勤處的分管權還給李副書記倒是沒問題,但是這一還回去,以後咱要再想拿過來,恐怕就沒機會了」
這拿下後勤處,全面集權,是他們這方陣營幾位廠委常委共同的決定。
還回去倒是沒問題,但是一旦還回去,就是徹底承認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後就是再開會投票他們也沒有任何藉口能動得了李懷德的基本盤。
楊書記也知道他的意思,無奈揉了揉兩邊太陽穴,道:「唉這也沒辦法啊,咱費了這麼多功夫,從合作的供應單位那邊爭取到的計劃外物資依舊杯水車薪,無法改變後勤處的局面。」
「這眼看著沒多久就要放假了,年底福利咱又拿不出來,再耗下去也是徒增煩惱而已,對大家都沒好處。」
說到這裡,楊書記頓了頓,接著又道:「而且前幾天部里的大領導找了我們幾個鋼廠的廠長、書記吃了飯,飯後大領導專門和我們開了個小會,告誡我們最近的風向不太對勁,要求我們提高警惕,儘快處理好手上遺留的一些問題,不要給人留下任何把柄。」
「.所以.哪怕是不想認輸,咱也不得不先停下了」
說完,楊書記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
如果是有充足的時間,他倒是有信心能慢慢扭轉局面,可如今臨近年關,各方面都伸手要物資,再加上上面也是風起雲湧,已經沒時間給他慢慢磨了。
楊書記的話,語出如重錘,一下子就重重地敲在了劉主任的心頭上。
作為廠里的廠辦主任,他能混到這個級別,消息來源自然也不會差,楊書記說的風向是什麼,他哪能不懂。
最近兩個星期,上頭暗潮洶湧,已經隱隱有了幾分火藥味。
底層的老百姓和普通幹部們可能還不知道,但是他們作為部里直屬鋼廠的高幹,太清楚不過了。
沉默著斟酌了幾秒,劉主任嘴巴嚅囁了一下,最終也沒敢接這個話茬兒,只好說回了原先的話題:
「那書記咱這該怎麼還?這眼看著沒多久就要到年底要給職工們發福利了,李副書記他那邊抻得住,我們可抻不住啊」
當初從李懷德手裡搶過後勤處的時候,他們殺了李懷德一個措手不及。
廠委常委會議一開,票一投,7:4,很強勢的就從李懷德手裡把後勤處的分管權給搶了過來。
現在玩不轉了,眼看著年底拿不出福利給職工們發,就要出大亂子了,又想給人家還回去。
這想想都知道不會太容易,畢竟誰也不是冤大頭不是。
楊書記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擺了擺手,便讓他放寬了心。
「放心吧,左右不過是相互妥協罷了,這回起因是在咱這邊,失敗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一會兒我找老李單獨聊一下,給他讓渡一些補償,他會同意的。」楊書記如是篤定道。
遊戲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要價錢合適,大家未必就不能握手言和。
而且他如今是軋鋼廠的一把手兼二把手,大權在握,李懷德就算是再不滿,也不可能真的跟他死磕,畢竟兩敗俱傷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聽完他的安排,劉主任明了了,雖然後勤處的分管權還回去有些遺憾,但他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權利縮減也好過辦不成事最後被人拉下馬來的強。
說實在的,後勤這工作,沒有一點基礎你還真干不來,從他和楊書記折騰了一個多月收效甚微就知道其中的難度了。
確定了楊書記的態度,劉主任索性也不再糾結,點頭應下楊書記的處置方案後,拿上文件就出去了。
劉主任這一走,辦公室里隨之就安靜了下來。
只有楊書記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抽著煙,腦海里思索著一會兒該拿點什麼籌碼跟李懷德談。
楊書記也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人,一支煙過後,該想的都想明白了,於是也不再墨跡,隨手將菸頭掐滅,然後拿上自己的茶缸和桌上的一罐精緻茶葉,便起身去了隔壁李懷德的辦公室。
李懷德此時也是正好清閒,正坐在辦公室里悠閒地喝茶看報呢,這突然見楊書記拎著茶缸和一罐茶葉找來倒是覺得稀奇。
不過他也沒說什麼,只是稍微意外了一下,便笑呵呵地起身相迎,然後邀請楊書記到沙發處落座。
「楊書記,您日理萬機的,怎麼有空上我這來了?」
楊書記哈哈一笑,道:「什麼日理萬機,你這不是埋汰我麼,我這剛好弄了點好茶葉,上你這借點熱水來了,呵呵.」
說著,楊書記笑呵呵地朝他晃了晃手裡的茶葉罐,也是不客氣,隨手關上房門,然後從門口茶柜上拿了一個暖壺,便坐了過去。
李懷德見他這一系列的動作,心裡大概就有底了。
拿著茶葉上門套近乎,十足是放低了姿態,這是有事情要商量啊。
果不其然,待兩人坐下各自泡了杯茶,相互遞了根煙,又閒扯了幾句後,楊書記順勢就切入了正題。
「老李啊,廠辦的老劉剛才過來跟我說後勤方面的業務他不是太熟悉,做了一個多月了都沒什麼成效,反而拖了廠里的後腿,為了不耽誤廠里的革命工作,他想把後勤處的分管權交還給你,你看怎麼樣?」
李懷德聞言一愣,還以為楊書記特地跑來找他套近乎是要商量什麼事呢。
結果鬧了半天居然是這個.
李懷德暗暗嗤笑了一聲,我能怎麼看?
我翹著二郎腿,點根煙,慢慢看!
當初搶他的分管權倒是搶得歡,現在玩不轉了就想甩手,哪有這麼容易。
「誒楊書記,您言重了,老劉最近的工作不是做得挺好的嘛,跟合作的供應單位接觸得很積極啊。」
「沒成效只是剛開始有點生疏而已,等時間久了,自然就熟悉了,大家都是從零開始慢慢學習的,哪有人一開始就熟的呢,您說是吧,楊書記」
雖然心裡已經樂開了花,但李懷德也沒有得意忘形,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跟他打起了太極。
看到李懷德是這個態度,饒是楊書記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一時間也是有幾分尷尬。
只要是能把後勤處這個燙手山芋給甩出去,給李懷德一點補償他倒是無所謂。
但是折騰了半天工作沒做好,還丟了人現了眼,他卻是有點臊得慌。
不過楊書記到底是積年老幹部,臉上的尷尬之色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隨之便是換了副笑臉。
「誒老李,你這說氣話了不是,我知道當初廠委開會的決定是草率了。」
「不過那都是組織上的決定,咱是讜員幹部,得服從組織的安排不是。」
「這樣,你有什麼想法,可以提嘛。」
「革命工作就是有商有量,咱也不能因為一時的不順心就撂挑子,你說是吧?」楊書記語重心長道。
他這回也算是把面子丟地上了,沒辦法,按照保衛科報過來的情況,年關之前如果還不能把後勤的問題解決,職工們一旦鬧起來,他恐怕真的鎮不住場。
雖說他大概率覺得李懷德不會跟他死磕,但是萬一李懷德腦子一熱不管不顧了呢?
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跟李懷德賭,尤其是現在這個多事之秋。
聽到他這番話,李懷德暗暗撇了撇嘴,對他的話那是一百個不屑。
還組織的決定
你是組織的一把手,代表的是組織,你當然服從組織的安排了.
暗暗吐槽了一番,不過李懷德卻也沒有再說什麼,雖然他想拿捏一下楊書記,但現在楊書記畢竟是一把手,權勢正盛,太過了也不好,容易翻臉成仇。
於是沉吟了幾秒,李懷德變相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楊書記,您讓我重新接管後勤處也不是不行,畢竟一直以來我就是專職搞後勤的。」
「不過您也看見了,我現在分管著生產管理處,實在是忙啊。」
「一天到晚,生產管理處和下面的各個車間,大事小事都來找我,就沒個清閒的,連喝口水我都沒工夫.」
說著,李懷德就端起茶缸悠悠哉哉地抿了一口,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做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聽他擱這兒扯淡,楊書記那真是滿頭黑線。
別人不知道他的情況,楊書記還能不知道麼。
生產管理處的幹部絕大部分都是他楊國均的人,李懷德壓根兒就使喚不動幾個。
而且他懂個球的生產管理,這都閒得在天天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了,你還忙.
不過腹誹歸腹誹,楊書記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結果。
李懷德這是在變相地擠兌他,跟他要補償呢。
於是楊書記想了想,索性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開出了自己的籌碼。
「老李啊,我知道你這段時間是辛苦了,不過革命工作咱再苦再累也不能懈怠嘛,而且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這樣,生產管理處的工作跟你的專業也不對口,太耗費你的精力了,回頭我們幾個廠委常委開個會碰過頭,把你分管的處室給換一換。」
「就換成保衛處,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