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臨頭,胡萊知道不打開袋子是不可能了,狠狠的說了一句:「今天我看看你們如何收場!」
說著,他拎起袋子,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在了地上。
裡面是一個奇形怪狀的工件,二十多個黃燦燦的小工件。
李東來彎腰撿起小工件,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遞到胡萊的面前:「銅的吧?這也是木材廠需要的工件嗎?」
「你管得著嘛!這是我姐夫讓我送的!有事情你去跟我姐夫去說!」胡萊仰著臉說道,他現在也想明白了,他完全沒必要怕這個保衛科的小領導,他姐夫可是後勤處的科長,跟劉副廠長關係好著呢!
只要他姐夫出面,就算是保衛科的科長也得給幾分面子!
此時圍觀的工人也紛紛發出驚嘆聲。
「怎麼多銅工件,拿出去恐怕能賣四五塊錢吧!」
「嘖嘖,這人是誰啊,怎麼這麼牛氣。」
「胡萊,他的姐夫是後勤處的張科長,算是廠里的老人了,哪個領導都得給幾分面子。」
.....
保衛幹事們也沒有想到胡萊會這麼大膽,一般情況下,工人們就是捎帶一些邊角料,不值幾個錢,批評教育一頓就行了。
胡萊竟然敢偷新工件,那問題就嚴重了。
他們紛紛把目光投向李東來,現在周道科長不在,李東來是在場的最大領導了。
李東來走到胡萊面前,淡淡的笑了笑:「行啊,小子,有前途!走,咱們到門崗室里聊聊。」
那麼多嶄新的銅工件,肯定不是胡萊一個小小的幹事能搞到手的,背後一定有條大魚。
軋鋼廠是國營工廠,工廠屬於每一個工人,自然也有李東來一份。
胡萊偷工廠的東西,那就是偷李東來的東西。
怎麼能忍?
胡萊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在他看來,李東來只是一個小領導,再怎麼著也要給他姐夫一個面子。
進到門崗室里,胡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左腿翹在右腿上,笑著對李東來說:「領導,你也看出來了,那些東西不是我一個人能搞定的,後面還牽扯了不少人。
你就裝作沒有這件事兒,等事情了了,我一定把你介紹給那些人認識。
別的不敢說,以後你在軋鋼廠遇到任何麻煩,那些人都能幫你解決。」
李東來裝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從兜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遞上去:「兄弟,不是哥哥信不過你,今天外面那麼多人看著呢!
我要是把你放了,也得擔風險,萬一周科長怪罪下來,我也吃不消啊。
你總得告訴我,那些人到底是誰?
他們能不能保住我。」
李東來的姿態讓胡萊很滿意,他抽著煙哈哈大笑:「你啊,還真是謹慎,不過我就喜歡同謹慎的人打交道。」
說著,胡萊抬起頭看向另外幾個保衛幹事:「只是,他們能同意?」
李東來站起身拍著胸脯說道:「你放心,哥哥我在保衛科里也有幾分顏面。」
那幾位保衛幹事忙點頭符合:「對對對,李哥是我們的領導,李哥說什麼,我們都照做。」
他們已經看出來了,李東來這是要把事情搞大,均強忍住笑,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胡萊。
可是胡萊平日裡仰仗著他姐夫,在廠裡面橫向霸道慣了,見李東來低了頭,他嘴角翹起得意的笑容。
「既然哥哥這麼說了,兄弟要是不漏一點底,那就是對不起哥哥。其實也不用瞞著你,在咱軋鋼廠里,不少人都知道,我大姐夫是後勤處物資科的張萬山科長,二姐夫是第五軋制車間的劉虎山主任,三姐夫是計劃科的馬展組長。」
說完,胡萊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在空中吐出一個煙圈,那模樣要多嘚瑟有多嘚瑟。
李東來心中直叫好傢夥,難怪這貨如此囂張,是因為有幾個好姐夫啊。
後勤處物資科,負責供應物資,無論是車間還是工人,都不會去得罪他。
要不然,倉庫里明明有物資,他就是不發給你。
即使找廠領導,人家說是按規矩來,你也只能幹瞪眼。
張萬山雖只是科長,比一般的處長和車間主任,都要有排面。
車間主任劉虎山,是以工代乾的車間主任,能從小工人干到車間主任,可見其能力很強。
而且,這次麻袋裡的工件,大多數是銅製工件,在軋鋼廠里,銅製工件一般由第五車間生產。
看來這個主任對小舅子真不是一般的喜愛。
至於計劃科的馬展組長,雖然只是組長,但是計劃科負責統籌全廠的生產,屬於頂級要害部門了,實力一點都不比劉虎山弱。
李東來豎起大拇指:「厲害,原來兄弟你的根底如此深厚。」,說完扭頭看向旁邊的保衛幹事:「都記下來了嗎?拿過來讓胡萊簽字。」
保衛幹事一直在旁邊做記錄,聞言把一張筆錄遞到了胡萊面前。
胡萊看著上面寫的證詞,臉色大變,不可思議的盯住李東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說呢?」李東來走到他面前,伸出巴掌在他的臉上輕輕的拍了兩下:「當然是要把你送到笆籬子裡,我李東來進入軋鋼廠足有三年了,見過囂張的,但是還沒有見過跟你這麼囂張的。
你這麼囂張,不到笆籬子裡呈威風,那就太可惜了!」
「李,李東來,你是軋鋼廠醫院的李東來!」胡萊聽到這麼名字,嚇得一下子軟癱了。
他摔倒在地上,眼睛看向外面:「這下子完犢子了。」
完犢子的不僅僅是胡萊。
當物資科的張萬山科長,得知胡萊在門口被保衛幹事截住的時候,心中把胡萊罵成了一坨狗屎。
「蠢貨,看到保衛科在門口檢查,他不會扭頭回來啊,這下好了,被當場抓住了,周道那傢伙可不好說話。」
「是啊,我一直覺得這種事情不能幹,可是胡萊那小子不聽啊。說什麼一個月能搞千把塊,我不幫他,媳婦連床都不讓我上!」第五車間主任劉虎山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以前是個窮小伙,家徒四壁,還有一個生了病的老娘,他媳婦不嫌棄他窮,嫁給了他,上伺候公婆,下撫養孩子,可謂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婦。
最大的缺點就是有點財迷,也是窮怕了,有什東西都想往家裡霸攔。
胡萊把一個月能掙一千多的事情,告訴了他媳婦後,他媳婦就像得了失心瘋似的。
劉虎山已經干到車間主任的位置了,再努力幾年,轉了正,還能再進一步,成為軋鋼廠的中層領導。
他不願意趟這趟渾水,可是她媳婦卻被不依不饒,三天一大鬧,兩天一小鬧,鬧得家宅不安。
沒有辦法,劉虎山只能屈服了,想著有物資科的配合,捎帶一點東西出去,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胡萊是個蠢貨。
劉虎山的腸子悔青了。
張萬山科長覺得手指有些顫抖,抽出一根煙點上,狠狠的抽了一口,辛辣的氣體瞬間充斥肺部,讓他平靜了下來。
「老劉,咱們不能坐以待斃,我聽說處理這件事的是醫院的李東來,他好像是新車間車間主任丁伯仁的女婿,你跟丁伯仁關係不錯,去找找丁伯仁。
我等會親自去保衛科一趟,看看能不能把胡萊保出來,那小子即使再蠢,也不會把咱們兩個拉下水。
不過時間長了,我怕他撐不住。」
「行嘞,現在也就這個辦法了。」劉虎山攏了攏衣服,走出物資科,剛走兩步,他又迴轉過來,衝著張萬山笑道:「老張,你這兒有好煙沒有,你知道我的錢全被媳婦....」
「知道了,真是的,一個大男人,能被媳婦管成那個樣子。」張萬山似乎忘記了他之所以會幫胡萊,也是因為被自家媳婦擰了耳朵,嘴裡嘟囔兩句,從抽屜里摸出兩盒煙甩給張萬山。
作為物資科科長,求他辦事的人不少,他從來不缺煙。
劉虎山不抽菸,他拿著煙來到丁伯仁的辦公室,關好門後,直接把煙扔到了辦公桌上。
丁伯仁嚇了一跳,抬起頭看著劉虎山:「老劉啊,你這是做什麼?」
劉虎山裝出一副失魂落魄樣子,衝著丁伯仁拱手:「老丁啊,我今兒是遇到難事了,還請老哥出手搭救。」
丁伯仁跟劉虎山關係不錯,他從一個教授,變成掌管上千工人的車間主任,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
大部分車間主任認為丁伯仁的位置應該是他們的,紛紛敵視丁伯仁,只有少數車間主任向丁伯仁伸出了援手。
其中劉虎山就是幫忙最大的,他不但把多年的經驗傳授給了丁伯仁,還幫丁伯仁出謀劃策,甚至是親自出面對付了車間裡的刺頭。
丁伯仁一直記著劉虎山的好兒,現在聽到劉虎山這麼說,連忙站起拉住劉虎山的手說:「虎山兄弟,咱們兩還說這個幹什麼,你有什麼事情,儘管直說,我能幫得上忙的話,一定不會推辭。」
劉虎山稍稍放下了心:「你一定能幫忙,事情跟你的女婿李東來有關,只要他高抬貴手,這次你老弟我,就算是度過了難關。」
「嗯?跟東來有關?」
「事情是這樣的.....」
劉虎山把事情跟丁伯仁講了一遍,看到丁伯仁的臉色嚴肅起來,他感到情況不妙,忙補充道:「老哥,你放心,只要胡萊能放出來,我就把這些年跟胡萊從軋鋼里捎帶東西,獲的利兒全都拿出來,並且保證以後絕對不再幹這種事情了。」
說完,他滿懷希冀的看向丁伯仁。
丁伯仁苦笑著搖搖頭:「虎山啊,你們這次做得實在是太過分了,從軋鋼廠里捎帶東西,說得好聽一點是捎帶,說得難聽一點,那不就是偷嗎?
這事兒啊,我真的沒有辦法幫忙,我自己的女婿我最了解。
東來平日裡對什麼都可以不在意,但是面對這種歪風邪氣,他絕對不會手軟的。」
丁伯仁看著可憐兮兮的劉虎山,長嘆一口氣:「虎山,你要是當我是你的老哥哥,就聽我一句勸,現在立刻去保衛科自首,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他是了解劉虎山的,清楚這人本質不壞,要不然也不能得到那麼多工人的擁護。
人啊,就怕走錯路,一步錯,步步錯。
本來劉虎山能夠擁有光明的未來,現在全完了。
劉虎山聞言感到一絲涼意滲入毛孔中,渾身抖得像篩糠似的,他腳下一軟,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丁伯仁看他這幅樣子,心生一絲憐憫:「這樣,等我布置完工作,陪你去保衛科自首。」
「謝謝老哥,我,我...誒,我後悔啊!」劉虎山心中懊悔不已,一拳錘在地磚上,指甲縫裡滲出點滴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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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邊,張萬山並沒有直接去保衛科保人,而是扭頭去了計劃科。
他找到馬展,把事情同馬展講了一遍,然後盯住馬展的眼睛:「馬展,這事兒雖然跟你關係不大,但咱們都是一家人,胡萊是胡家唯一的兒子,你也該出一把力。」
馬展聽完之後,沒有發表意見,而是抽出了一根煙,慢慢的吸了起來。
白色煙霧遮住了他的面孔,這讓張萬山感到有點不舒服,連忙催促道:「馬展,你是不是不想管啊?我跟你說,你媳婦要是知道你見死不救的話,肯定會跟你沒完的。」
馬展煙吸了一半,把菸頭按滅在菸灰缸里,笑著說道:「張科長,我現在要去開會了,你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就先回吧。」
「你你你.....」張萬山氣得說不出話來,他雖然跟馬展是連襟,平日裡來往卻不多。
他總覺得馬展膚色煞白,身材消瘦,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氣,整個人陰氣沉沉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馬展就讓會見死不救。
本來想著馬展能跟楊廠長說上話,讓他去求楊廠長,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好啊,馬展,見死不救,你就是個畜生!這事兒,我記住了!」
張萬山只能咬了咬牙,出了計劃科,直奔保衛科而去。
馬展被罵了一頓,臉上沒有一絲怒意,看著張萬山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他坐下來,抽出了一張稿子,拿出一支鋼筆,用工整的筆跡在稿子上寫道:「離婚申請書......」